航队缓缓驶离了满剌加海峡最后一道翠绿的山岬,仿佛穿过了一道无形的门槛,正式进入了那片传说中广袤而无垠的印度洋。身后的海峡两岸,热带雨林的浓郁生机与沿岸土着的独木舟渐渐隐没在海平面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更为浩瀚与纯粹的海洋景象。
这里的海水,呈现出一种深邃而纯粹的蔚蓝,那是一种近乎于墨色的蓝,仿佛一块巨大无朋、正在缓缓流动的蓝宝石。阳光穿透清澈的海水,在极深处被吸收殆尽,只留下表面一层粼粼的、耀眼的金芒。这与近海那带着泥沙的浑黄或是珊瑚礁盘间的碧绿迥然不同,蕴含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威严与力量感。
天空显得异常高远,淡薄的云絮如被扯碎的蚕丝,漫不经心地点缀在穹顶之上。炽热的热带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几乎能灼伤皮肤的热力,将“伏波号”的柚木甲板晒得滚烫,连空气都因蒸腾的水汽而微微扭曲,远处的海平线在视野尽头模糊、晃动,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幻境。
风势稳定而有力,是从东南方向吹来的信风,持续不断地鼓动着船队巨大的硬帆。帆面绷紧,发出沉闷而充满力量的“嘭嘭”声,推动着这支由朱成功统领的庞大船队,以稳定的节奏,向着未知的西方破浪前行。船首切开墨蓝色的海水,激起两道绵长而雪白的浪花,哗哗的水声与风帆的鼓动、缆绳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永恒的海上航行乐章。
数日来,航行出奇地顺利,仿佛这片大洋以其温和的一面欢迎着这批来自东方的访客。戚睿涵和他的五位女伴——白诗悦、袁薇、董小倩、刁如苑、刘菲含,早已彻底适应了海上有节奏的颠簸,甚至开始享受起这种与陆地截然不同的生活。此刻,他们正充分利用这难得的风和日丽,在甲板上各自忙碌,或记录,或观察,或单纯地沉浸于这壮阔的景色之中。
戚睿涵背靠着坚实的船舷,手中拿着一部用特制油布防水壳仔细包裹的智能手机。他并非在漫无目的地拍照,更像是一位严谨的科考记录员。他对着远处海天一线的壮丽景色,接连按下虚拟快门,同时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记录着文本。
他在记录详尽的航行日志——每日正午通过六分仪观测后换算的经纬度(手机内置的GpS在这个时代已丧失实时定位功能,但依旧能依靠自身传感器记录航迹和推算位置)、风向风力、海流速度与方向、遇到的奇特海洋生物种类与行为,乃至船员们捕鱼、修补帆索、在甲板角落用小炉子烹饪食物的生活片段。这些文字和图像资料,在他心中,其价值或许不亚于船队货舱里携带的任何一件瓷器、丝绸或香料。这是将这次史诗般航行的第一手资料,以超越时代的方式保存下来的尝试。
不远处,白诗悦和袁薇正凑在一起,带着几分少女的嬉笑,摆弄着一根小巧的可伸缩自拍杆。她们以巨大的、布满补丁的褐色船帆和身后波光粼粼、无边无际的海面为背景,不断调整着角度,做出各种或俏皮或优雅的姿势。手机镜头忠实地捕捉着她们被海风吹拂得略显凌乱的发丝,以及脸上洋溢着的对新奇世界的兴奋与探索的快乐。对于她们而言,这趟跨越时空的航行,既是作为穿越者亲身参与并改变历史的壮举,也是一次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充满浪漫色彩的环球探险。
“小倩,快来,我们也拍一张!”白诗悦回头,嗓音清脆地招呼着正独自倚在另一边栏杆上,目不转睛盯着下方海水,似乎陷入沉思的董小倩。
董小倩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如梦初幻的神情,仿佛刚从某个遥远的思绪中被拉回现实。她快步走过去,轻盈地挤进白诗悦和袁薇中间。相较于白、袁二人对智能手机这类现代设备从最初的震惊到如今的逐渐习以为常,董小倩对于这个能将人像瞬间清晰定格在“小匣子”里的神奇物事,始终保有一种混合了理性接受与感性惊叹的心态。她学着她们的样子,微微侧头,对着那黑色的镜头露出一个略显羞涩却无比真实的笑容。这笑容里,蕴含着对脚下这片浩瀚大洋的深沉敬畏,以及对身边这些同伴,尤其是对戚睿涵的全然信赖与依赖。
刁如苑则显得更为沉静和内敛一些。她没有参与拍照,而是拿着一本现代带来的世界卫星地图册,将其摊开在膝上,眉头微蹙,与眼前真实无垠的海洋进行着仔细的比对。她的商人头脑在飞速运转,手指沿着地图上模糊的海岸线和推测的航线移动,思考着这条新开辟航线上可能存在的更优路径、潜在的贸易节点与补给港,以及这片广袤蓝色疆域背后所隐藏的、足以改变帝国国运的无限商机。海风吹动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她却浑然不觉。
而刘菲含,作为团队中唯一的理科生,则肩负着更实际和严谨的观察任务。她手里握着一具戚睿涵带来的高倍率防水双筒望远镜,不时举起来,极其专业地、有规律地扫视着远方的海平线、天空云层的形态与厚度变化,以及船队周围的海域情况。
她重点关注着帆面的受风角度、海浪的波高与周期,偶尔也会快速记录下远处跃出海面的银色飞鱼群或更远方若隐若现、嬉戏追逐的海豚脊背。她的目光锐利而专注,嘴唇偶尔无声地翕动,似乎在默算着什么数据,仿佛要将这片陌生海洋的每一个物理细节都解析透彻,纳入理解的范畴。
“目前一切正常,风向稳定西南,风速约四级,海面流速平稳,能见度极佳,未观察到积雨云发展迹象。”刘菲含放下望远镜,对走到她身边的戚睿涵说道。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带着理科生特有的条理和客观。
戚睿涵点点头,目光悠远地扫过这片壮阔而略带神秘色彩的洋面,感受着脚下船只沉稳的起伏。“印度洋……”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风声和水声掩盖,“历史上多少传奇在此上演。郑和的庞大宝船队曾在此劈波斩浪,阿拉伯人的三角帆船借着季风穿梭往来,还有后来……那些欧洲人的武装商船将会建立的贸易帝国……如今,轮到我们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豪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大自然磅礴伟力的深深忌惮。他想起了自己那不算精湛,甚至可以说是薄弱的水性,下意识地将抓着潮湿木质栏杆的手指收紧了些。
就在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被窥视感,隐隐约约地浮上几人心头。那感觉并非来自澄澈的天空或遥远的海平线,而是源于脚下那深邃的、墨蓝色的海水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黑暗的帷幕之后,冷静而漠然地注视着上方这个移动的庞然大物。
这种异样的感觉尚未消散,突然,从他们所在的“伏波号”船尾方向,传来一声带着惊惶与难以置信的嘶喊,如同利刃般骤然划破了这片海上的宁静:“巨鲛,水下有巨鲛,在撞船!”
那喊声充满了原始的恐惧,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船尾处的其他水手也随即发现了异常,惊呼声、杂乱的奔跑脚步声和器物碰撞声立刻响成一片,原本有序的航行节奏被打乱。
戚睿涵等人脸色骤变,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但出乎意料的,并无太多慌乱。长期的相处、共同的穿越经历以及面对各种困境的磨练,早已在他们之间锻造出超乎寻常的默契。六人几乎是同时动作,没有多余的言语,迅速而有序地沿着甲板,逆着少数惊慌跑动的水手,朝着船尾方向奔去。
船尾甲板上已经聚集了一些水手,正指着船体下方的海水,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无措,一些人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短刀或手边的木棍。戚睿涵拨开人群,俯身向下望去。
只见船体附近那墨蓝色的海水中,一道巨大的、流线型的深灰色阴影正以一种与它体型极不相称的敏捷和可怕的速度游弋着。那阴影的长度,目测竟与这艘大型海船的一半相当,其庞大的体型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与心理压迫感足以让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也感到窒息。它似乎对这艘闯入其领域的庞然大物充满了敌意,或是将其误认为某种巨大的竞争者或猎物,一次又一次地用其钝圆而坚硬的头部,猛烈地撞击着船体龙骨附近的要害部位。
“砰”又是一次沉闷而有力的撞击传来,声音透过厚重的船板清晰可闻,整艘“伏波号”随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甲板上未固定好的木桶、缆绳卷滚落一地,几个原本就心惊胆战、站立不稳的水手更是直接摔倒在湿滑的甲板上。
那巨大的生物似乎对撞击的效果不甚满意,或是被激怒了,猛地向上浮起,庞大的头部瞬间冲破了水面,带起一片白花花的海水。
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在这头海洋巨兽的真容之上——纺锤形的身躯强壮而流畅,覆盖着粗糙的、如同砂纸般的灰白色皮肤,吻部尖锐突出,仿佛一柄沉重的攻城锤,一张巨口横裂,在它张合之际,露出里面数排森白而锋利的、如同锯齿般的三角形牙齿,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毫无感情、如同两颗冰冷的黑色玻璃珠,冷漠地、带着一丝原始的好奇与侵略性,扫视着近在咫尺的船体木质结构。
“大白鲨!”戚睿涵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名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虽然水性不佳,但对这种位于海洋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的凶名却如雷贯掌。眼前这条,显然是一条成年的、处于攻击性极强状态的雄性大白鲨,其瞬间爆发出的狂暴力量,绝对足以对即使是“伏波号”这样坚固的木制船体构成严重的威胁。龙骨区域一旦受损,后果不堪设想。
“稳住,所有人抓紧身边固定物!不要慌乱!”戚睿涵强自压下心中的悸动,高声喝道,试图用自己的镇定影响周围的人。他的声音在短暂的惊惶与混乱中起到了一定的稳定作用,一些慌乱的水手下意识地照做,抓住了桅杆、缆绳或栏杆。
然而,船身在鲨鱼不间断的、蓄满力量的撞击下,摇晃得越来越厉害,船舱方向甚至隐约传来了木材受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这艘巨船正在痛苦地呻吟。人心惶惶,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一些年轻的水手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几乎要瘫软下去,眼中充满了对葬身鱼腹的恐惧。
“不能让它再撞了,船底一旦破裂,海水涌入,我们都得喂鱼!”戚睿涵的大脑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飞速运转,瞬间做出了决断。“按我们之前商议过的应急方案行动。诗悦、袁薇、如苑姐,你们去协助舵工,务必稳住船舵,保持船身基本平衡,避免倾覆。小倩,跟我来,我们去拿诱饵,引开它!”
关键时刻,无人犹豫,也无人质疑。白诗悦、袁薇和刁如苑立刻点头,如同三支离弦之箭,冲向船尾楼上方那狭窄的舵舱。舵舱内,经验丰富的舵工正满头大汗,双臂青筋暴起,与因为船尾受撞击和水流扰动而疯狂摆动的舵轮搏斗着,试图控制住几乎失控的船只。三女二话不说,立刻上前。
白诗悦和袁薇力气稍小,便用身体死死顶住舵轮的基座,以增加稳定性;刁如苑则深吸一口气,发挥出她自幼练武的功底,马步沉稳,双臂运足力气,与那名强壮的舵工一起,合力对抗着来自水下混乱力道传递到舵叶上的巨大力量。她们的加入,虽然无法完全消除摇晃,但终于让那失控狂转的舵轮恢复了一丝可控性,避免了船只在原地打转或侧倾加剧。
与此同时,戚睿涵和董小倩则如同两道敏捷的猎豹,冲向甲板中段专门划出存放应急物资的区域。那里整齐地堆放着几个密封的木桶,里面装着用于紧急情况下吸引或分散大型海洋生物注意力的、气味极其浓重的腌渍鱼获和动物内脏碎块。这是出发前,戚睿涵根据现代海洋知识,坚持要求准备的“诱饵桶”,当时还引来一些老派水手的不解,此刻却成了可能的救命稻草。
两人合力抬起一桶标识着“特浓”字样的、最为腥臭的诱饵,快步返回船尾。就在此时,船体再次被那巨鲛猛烈撞击,剧烈的晃动让沉重的木桶险些从他们手中脱手滑落。董小倩轻喝一声,马步一沉,习武之人的扎实下盘功夫此刻展露无遗,腰胯发力,硬是稳住了身形,也帮戚睿涵化解了失衡的危机。
“就是现在,扔!”戚睿涵看准那鲨鱼再次下潜、调整姿态准备下一次冲击的短暂间隙,与董小倩眼神交汇,两人同时发力,利用腰腹力量,奋力将沉重的木桶抛向远离船体侧后方约十几米的海面。
“扑通”木桶落水,发出一声闷响,随即,浓烈的血腥和腐肉气味立刻在海水中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弥漫开来。
这一招果然奏效。那条大白鲨的感官极其敏锐,注意力瞬间被这散发着浓郁“食物”气息的目标所吸引。它放弃了继续撞击那坚硬却难以啃动的船体,庞大的身躯在水中灵活得不可思议地一扭,带起一股强劲的水流,猛地扑向了那个正在海面上浮沉的木桶。
血盆大口如同地狱之门般霍然张开,露出密集的死亡齿列,然后猛地闭合。
“咔嚓、嘣”厚重的木桶竟在它那足以咬碎海豹骨头的咬合力下,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瞬间碎裂开来。桶内的秽物和腥臭的汁液四散飞溅,将周围一片海水染成了浑浊的暗红色。
然而,新的麻烦也随之而来。那鲨鱼显然不满足于仅仅咬碎木桶,它咬住了碎裂的木桶残骸和里面原本用于固定桶盖、此刻却缠绕出来的结实绳索,开始疯狂地甩动头部,试图将这块难以下咽却散发着诱人气味的“猎物”彻底撕碎。它那堪称恐怖的巨大力量,通过绳索传递过来,加之它本身挣扎产生的巨大拉力,使得“伏波号”原本就因为撞击而有些倾斜的船身,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拖拽着,向着一侧更加剧烈地倾斜过去。
海水开始哗啦啦地、无情地涌上较低一侧的甲板,漫过水手们的脚踝,冲刷着散落的杂物。帆缆在极度绷紧下发出令人心悸的、濒临断裂的呻吟。船身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甲板已经变成了一个危险的斜坡,眼看再这样下去,侧翻倾覆几乎将成为无法挽回的定局。
“不好,它被缠住了,绳索连着船,它在把船往下拉!”董小倩扶着几乎已成陡坡的甲板栏杆,稳住身形,急声喊道,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沉了下去,刚刚因为鲨鱼停止撞击而稍缓的神经再次绷紧到了极限。刚刚缓解的撞击危机,竟然以另一种更可怕、更致命的形式骤然升级。
就在这千钧一发、几乎令人绝望之际,刘菲含站了出来。她一直像一座冰山般冷静地观察着整个局势的发展,评估着鲨鱼的行为模式、船体的响应以及所有人的行动。此刻,她手中多了一把造型奇特、充满现代工业感的器械——一把来自现代的高压气动麻醉镖枪。这是她出发前精心准备、测试,并获得朱成功特许携带的“防身利器”之一,原本是为应对可能遇到的、对人类构成极端威胁的大型陆地或海洋生物,没想到在这茫茫印度洋上,面对这史前巨兽般的白鲨,派上了用场。
她迅速移动到船尾栏杆边,寻找着最佳的射击角度。船身剧烈摇晃,海浪不时拍打着船体,溅起的冰冷咸涩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衫、面颊和护目镜,但她持枪的手却异常稳定,如同焊接在钢铁支架上。那双透过溅水模糊的护目镜的眼睛,冷静得如同正在操作一项精密的物理实验,快速计算着提前量、射击角度以及鲨鱼肌肉的厚度。
“睿涵,小倩,想办法吸引它的注意力,让它侧身或者减缓挣扎。我需要一个清晰的、能够命中肌肉厚实区域的射击窗口!”刘菲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冷静,在这片混乱中清晰地传入戚睿涵和董小倩耳中。
戚睿涵和董小倩立刻领会。戚睿涵抓起身边一个空着的木箱,估算着摇晃的节奏,奋力砸向鲨鱼头部附近的水面,试图激起水花干扰它。董小倩则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清越而悠长的叱咤,虽然在这狂风、巨浪和鲨鱼挣扎的巨响中显得微不足道,却成功地将鲨鱼那冰冷而狂躁的视线短暂地吸引过来一瞬,它的动作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迟滞。
就是这稍纵即逝的一刻。刘菲含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协调运作,稳定地扣动了扳机。
“咻”一声轻微而尖锐的破空声,第一支装载着强效麻醉剂的飞镖破空而出,划过一道短暂的直线,精准地扎在了大白鲨厚实背鳍基部的肌肉里。
鲨鱼受此一击,刺痛感让它变得更加狂躁,甩动头部和身躯的力量似乎更大了,绳索绷得更紧,船身的倾斜角度似乎又增加了一分。
刘菲含面不改色,仿佛没有看到这危险的加剧,她迅速而流畅地拉动枪栓,退出弹壳,再次瞄准。她的眼神如同鹰隼,紧紧锁定着那在水中翻滚挣扎的灰色巨兽。
“咻、咻、咻”
她如同一个最沉着的猎手,或者说,更像一个在执行既定程序的机器人,完全摒弃了个人情绪,冷静地计算着鲨鱼因疼痛而改变的运动轨迹、船体摇晃的规律以及海流的影响。一枪接着一枪,稳定而精准。麻醉镖接二连三地命中目标,深深嵌入鲨鱼背部、侧身靠近脊骨、尾柄根部等肌肉最为丰厚的区域。
一条,两条,三条……直到第八支麻醉镖也成功注入其体内。
强效的麻醉剂开始沿着血液循环系统快速发挥作用。大白鲨那狂暴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迟缓起来,甩动的力量逐渐减弱,原本紧绷如同钢索的肌肉似乎松弛了下来,那双冰冷的黑色眼睛里,凶戾、狂躁的光芒也开始涣散,变得迷茫而呆滞。
最终,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它彻底停止了挣扎,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活力,如同一段巨大的朽木,静静地漂浮在了因为之前激烈搏斗而尚未完全平复的海面上,只有尾巴还偶尔无意识地、轻微地抽搐一下。
那股将“伏波号”拖向深渊的巨大拉扯力量终于消失了。失去了外力的强行拖拽,“伏波号”巨大的船身在自身浮力与稳性的作用下,带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吱吱嘎嘎的木材摩擦与复位声,缓缓地、但却坚定地回正了姿态。甲板上的可怕倾斜消失了,海水从排水孔哗哗流回大海,只剩下满地的狼藉——散落的缆绳、翻滚的木桶、破碎的杂物,以及所有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人们。
海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拂着,深蓝色的波涛依旧按照其永恒的节奏涌动,但那令人窒息的、源自蛮荒巨兽的死亡威胁已然解除。海面上恢复了之前的壮阔与韵律,只是多了一条漂浮的、失去意识的灰色巨兽,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
死里逃生的水手们愣了片刻,似乎不敢相信危机就这样解除了。随即,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之前的恐惧,甲板上爆发出了一阵由衷的、带着颤抖的欢呼。他们看向刘菲含,以及她身边戚睿涵等人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深深的敬畏。在他们眼中,这几位年轻男女所掌握的知识和拥有的器械,已然近乎神迹。
在闻讯赶来的朱成功的指挥下,水手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用粗大的缆绳和沉重的绞盘,小心翼翼地将那条已经彻底昏迷的庞然大物拖拽到船边,并用数层结实的粗孔渔网和额外的绳索将其头部和尾部牢牢固定住,防止它突然苏醒再次造成破坏。经过简单的测量,这条雄性大白鲨体长竟惊人地超过了五米,其重量难以估量,需要十几名壮硕的水手才能勉强移动它分毫。
“如此海中巨物,弃之未免可惜。如今它在昏迷中,已无威胁。将其分解,鱼肉可以腌制起来,作为我们远航的额外食粮,鱼皮坚韧或可制革,鱼鳍、骨骼或许也能找到用处,甚至那些牙齿,也可以作为此次历险的纪念。”戚睿涵平复了一下呼吸,向面色凝重的朱成功建议道。
朱成功方才在指挥舰上也目睹了“伏波号”险情及六人临危不乱的应对,尤其是刘菲含那匪夷所思的“法器”和精准如神的射击,心中震撼之余,对戚睿涵等人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此刻自然是从善如流,立刻下令照办。
甲板上很快架起了厚重的砧板,经验丰富的船员们拿出各种锋利的切割工具,开始处理这意外的、带着血腥气的“收获”。浓重的鱼腥味在海风中弥漫开来。
危机彻底解除,戚睿涵、白诗悦、袁薇、董小倩、刁如苑、刘菲含六人聚在船尾楼附近相对干净的区域,看着水手们忙碌地分解鲨鱼,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放松与一丝共同经历磨难后的自豪。
“刚才……真是太险了。”白诗悦拍了拍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回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场面,依旧心有余悸。
“多亏了菲含,临危不乱,八枪定乾坤。”袁薇笑着揽住刘菲含依旧沉稳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钦佩,“你那麻醉枪也太厉害了,简直就是海龙王的定身术。”
刘菲含微微笑了笑,小心地擦拭着手中那把她视若珍宝的麻醉镖枪,检查着每一个部件:“是大家配合得好。诗悦、袁薇、如苑姐在舵舱稳住了船,避免了最坏的倾覆情况;睿涵和小倩冒险引开了它的注意力,干扰了它的行动,我才找到了射击的机会。缺了任何一环,结果都可能不同。”她总是这样,将功劳归于集体。
董小倩看着海面上被逐渐分解的鲨鱼巨大头颅,那双曾经冰冷无情的眼睛如今黯淡无光,不禁感慨道:“这浩瀚深海之中,竟潜藏着如此凶猛骇人之物,其威势比陆地上的虎豹熊罴更甚。今日若非我们几人齐心协力,各展所长,又有菲含姐姐的奇术绝技,恐难逃此劫。”她的语气中带着对自然的敬畏,也带着对团队的信赖。
刁如苑也点头,她的目光扫过正在被分割的鲨鱼尸体,商人的本能让她已经开始评估其潜在价值,但更多的是一种经过考验的认同:“不错,此番应对,堪称天衣无缝。临危而不乱,处变而不惊,各司其职,配合默契。看来我们这支队伍,不仅能在陆上运筹帷幄,建功立业,在这变幻莫测的汪洋大海之上,亦能同心协力,共度风浪。”
戚睿涵看着身边这五位各具风采、智勇双全的同伴——活泼灵动的白诗悦,爽朗热情的袁薇,沉静娴雅却身怀武艺的董小倩,精明干练又胸怀韬略的刁如苑,冷静理性且技术过硬的刘菲含——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无比坚实的信心。他再次望向远方,印度洋依旧无边无际,深不可测,夕阳正开始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
“前路漫漫,或许还有更多未知的挑战等待着我们,”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坚定,目光逐一扫过同伴们的脸庞,“风暴、暗礁、疾病,或者其他我们想象不到的危险。但有我们大家在,有我们彼此的信任和各自的能力,我相信,这条贯通东西的万里海路,必能由我们大顺的船队,稳稳地、坚定地走下去,直至彼岸。”
碧海蓝天之下,巨大的船帆再度饱食风势,“伏波号”引领着身后浩浩荡荡的船队,继续向着西方,向着那片笼罩在暮色与神秘之中的、充满未知与可能的新大陆方向,坚定不移地驶去。
甲板上的血迹和污秽被水手们用海水迅速冲刷清理,浓重的腥气也渐渐被海风吹散,仿佛刚才那场与海洋巨兽的惊险搏斗从未发生。然而,在每一位船员的心中,那份对大自然力量的更深敬畏,以及对船上这几位特殊乘客所展现出的能力与团队精神的牢固信任,却已深深地烙印下来,成为这次伟大航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