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灵司大殿内,一派井然有序却又生机勃勃的景象。
穗安高坐主位,神识扫过司内各处,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真实的赞许。
这些新晋仙官,大多刚从凡间擢升而来,尚未被天庭固有的陈规与暮气浸染,带着一股蓬勃的干劲,效率竟是出奇的高。
她目光掠过殿中悬浮的一面巨大水镜,其上光华流转,分映着各处职司的景象:
高明、高觉,目运神光,耳听八方,三界情欲波澜但凡有异常起伏,皆被他们精准捕捉、记录在案,已成功预警了三处可能因执念积聚而酿成祸端的地域,为后续疏导争取了先机。
张奎与高兰英,夫妻搭档,一个深入地脉,梳理因战乱、怨气淤积而阻滞的地气;
一个以至阳神针净化被侵染的区域,夫妻二人配合无间,几处原本晦暗的地脉节点已重现清明,恢复生机。
邓婵玉,凭借自身曾历红尘的经验,成功引导了数十位因情执、冤屈而滞留人间的魂魄,或化解其执念送入轮回,或引入净灵司暂为安置,手段干脆利落,又带着一份感同身受的体贴。
而最让穗安侧目的,是苏妲己。
此刻,水镜中正映出妲己的身影。她并未留在司内,而是身处南瞻部洲一处密林。那里,一群开了灵智却野性未驯的山魈精怪,正因为领地之争与附近的山神势力剑拔弩张,戾气冲天。
却见妲己,未着宫装,仅以一袭素雅青衣示人,收敛了所有魅惑气息。
她并未以力压人,而是轻盈地走入对峙的中央,仿佛一位误入林间的柔弱女子。
她先是微微蹙眉,流露出对那弥漫戾气的不适与哀伤,那双曾经倾国倾城的眼眸,此刻清澈见底,带着一种极易引发生灵共鸣的纯粹忧虑。
她并未多言,只是指尖轻弹,一缕极其柔和、仿佛能勾起内心最深处眷恋的灵韵缓缓荡开。
她轻声哼唱起一支古老妖族的歌谣,语调悠远,带着对山林、对自由、对生命本身的礼赞与怀念。
奇迹般地,原本暴躁的山魈们渐渐安静下来,眼中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与追忆。就连那位原本怒气冲冲的山神,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妲己这才开口,声音轻柔如风拂林梢:“同是天地所生,何苦相争相耗,毁了这方净土?不若划清界限,订立契约,互不侵犯,共享灵机,可好?”
她熟知精怪性情,句句说在关键,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竟真的说动了双方,各自退让,歃血为盟,订立了和平共处的简单契约。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流血冲突,消弭于无形。
水镜之前,穗安微微颔首。这苏妲己,确实天赋异禀,将过往那些用于蛊惑人心的手段,化为了沟通万灵的桥梁,且心思细腻,善于捕捉情绪弱点加以引导。
她虽为戴罪之身,这份能力若用在正途,前途不可限量。
随后,穗安的目光转向另一侧。龙吉公主并未像其他人那样频繁外出,她的战场在天庭内部。
此刻,她正在瑶池偏殿的一处静室之中。这里已被她布置得清雅安宁,香炉中燃着宁神的清心香。
两位品阶不高、却因修行瓶颈而心绪不宁、险些滋生心魔的仙官,正坐在她对面。
龙吉公主并未摆出公主架子,也未空谈天规大义。
她亲自为两位仙官斟上清茶,耐心倾听他们的烦恼与焦虑,偶尔才以自身经历或见识,点拨一两句关乎心境修炼的关窍。
她言语清冷,却句句切中要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与令人信服的沉稳。
不过半个时辰,那两位仙官出来时,眉宇间的郁结已然散开,眼神恢复了清明,对着龙吉公主离去的身影郑重行礼,满是感激。
龙吉此法,看似温和,润物无声,实则她以其独特的身份与方式,为净灵司在天庭内部站稳脚跟,赢得了不少底层仙官的好感与支持。
穗安收回神识,心中颇为满意。她沉吟片刻,清越的声音传入每一位仙官耳中:
“诸位近日辛劳,成果斐然,本座皆看在眼中。高明、高觉预警及时;张奎、兰英配合默契,涤荡污秽;婵玉引渡得当,功德不小。”
她特意顿了顿,声音中带着明确的肯定:
“苏妲己,你以情动人,以理服妖,化解干戈于无形,沟通万灵之天赋卓绝,此法甚善,当持之以恒,积累功德。”
“龙吉公主,你于瑶台静心疏导,维稳仙官心境,功在根基,做得很好。”
“望诸位各司其职,同心协力。净灵司初立,能有今日气象,皆赖诸位之功。”
声音落下,司内各处,无论是身处何地的仙官,皆感受到了这份认可,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尤其是远在南瞻部洲的妲己,听闻传音,娇躯微微一颤,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却终究化为更坚定的光芒。
而静室中的龙吉公主,则只是微微抬眼,清冷的面上无波无澜,继续专注于手中的茶道,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净灵司正在以超越预期的速度,高效地运转起来,穗安很满意。
“弱水,近日,可见过哪吒?”
“见过了见过了!”弱水的声音带着欢快的流淌声,“那孩子风风火火的,来了又走了。说是朋友有约,找他玩儿去啦!临走还拍着胸脯让我有事务必叫他呢。”
穗安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个了然又略带无奈的笑意,轻轻颔首。
此次出游未能找到玉鼎真人,她算算时间,心念微转,便径直朝着花果山而去。
水帘洞前,喧闹震天,妖气氤氲却又奇异地混杂着几分清灵仙韵。一场群妖盛宴正在举行。
只见那美猴王孙悟空,头顶凤翅紫金冠,身着锁子黄金甲,脚踏藕丝步云履,一身披挂光华灿灿,映衬得他本就灵动的身形愈发英姿勃发。
他高踞主位石座,并非端坐,而是一只脚随意踩着石椅边缘,手臂搭在膝上,正举着一坛仙酿,与左右七十二洞妖王高声谈笑,声若洪钟,意气风发。
那眉宇间的神采,那顾盼间的飞扬,那仿佛要将天都捅个窟窿的野性与不羁……与当年点拨过自己的师父,判若两猴。
穗安隐匿了身形与气息,悄然立于一株古树之巅,静静看着。
她看着他将坛中美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空坛掷向瀑布,激起漫天水花,引来群妖阵阵喝彩;
听着他高声阔论,言语间已不将天庭众神放在眼里。
就在这喧嚣鼎沸之时,猴王眼睛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穗安所在的方向,竟精准地定格。
他显然看破了她的隐匿,却无丝毫惧色,反而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隔空喊道:
“那位仙子!既来了俺老孙的花果山,何必藏头露尾?下来同饮一杯如何!可能比那天上的琼浆玉液?”
声音清亮,带着不容拒绝的豪气与自信。
穗安现出身形,却并未落下,只是立于树梢,云淡风轻地回望过去,声音平和:“美猴王好意心领。只是见大王此处宾朋满座,热闹非凡,不便打扰。”
孙悟空闻言,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地摆手:“俺老孙这里没那么多规矩!看得顺眼便是朋友!仙子气息清正,不像那些迂腐天神,何不交个朋友?”
他目光灼灼,充满了对自身力量的绝对自信与对未知的无限探索欲,那是一种未经挫折、坚信己身便能撼动一切的桀骜。
穗安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燃烧的、未被现实打磨过的火焰,心中已然明了。此刻任何关于“收敛”、“谨慎”的言语,对这初获力量、正欲与天比高的灵猴而言,都不过是过耳清风,甚至可能引来反感。
他需要经历,需要在那南天门前碰壁,需要在那八卦炉中煎熬,需要被那五指山压服五百年的孤寂……方能真正明白一些道理。
于是,她笑着应道,“好,改天猴王来天上做仙官,我也请你喝酒。”
在那满山妖魔的喧闹声中,在那猴王意气风发的注视下,她喝了一杯,悄然转身,云袖轻拂,身影便如一滴融入大海的水珠,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