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献瑞的喧嚣余音尚在宫阙间隐隐回荡,穗安刚随引路内侍步出紫宸殿的巍峨门阙,便被一位早已等候在玉阶旁的凤仪女官拦下。
那女官身着深青宫装,气度沉静,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云真人,皇后娘娘有请,移步椒房殿叙话。”
椒房殿内,暖香浮动,不似紫宸殿的庄严肃杀,更多了几分属于内廷的柔和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沉淀着岁月与忧思的静谧。
皇后并未高坐凤椅,而是斜倚在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身后垫着引枕。
她约莫四十许年纪,保养得宜,凤冠霞帔已卸,只着一身家常的杏黄蹙金常服,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美轮廓,但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忧虑。
尤其那双眼睛,虽依旧明亮,深处却沉淀着只有经历过深重苦难与漫长等待才能淬炼出的沉静与悲悯。
见到穗安进来,皇后努力坐直了些,脸上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如同云层后透出的一缕暖阳:“林真人来了?快免礼,赐座。”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自有一股母仪天下的雍容气度。
穗安依礼叩拜后,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侧身坐了半个身子,垂首恭谨道:“贫道林穗安,拜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凤体召见,有何懿旨?”
皇后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穗安身上,带着一种审视,更带着一种深切的期盼。
她轻轻抬手,身旁侍立的女官立刻捧过一个锦盒,小心打开,里面赫然是穗安之前耗费巨资、以顶级珍珠镶嵌、紫檀金丝楠装帧的《玄元健体术》与《孕期安养导引图说》合订本!贡书的华美,在椒房殿柔和的光线下,更显流光溢彩。
“真人,”皇后伸出保养得宜、却隐隐可见岁月痕迹的手,指尖轻轻拂过那镶嵌着浑圆珍珠的紫檀封面,动作轻柔得如同抚触婴孩,
“陛下寿诞,万国来朝,奇珍异宝堆山填海。然本宫心中,唯有此册,堪称无价。”
她抬起眼,看向穗安,那目光穿透了华美的装帧,直指核心,“真人可知为何?”
“贫道愚钝,请娘娘示下。”穗安恭声回答。
“因为此册之中,藏着的不是金石珠玉,而是活命的方子。”
皇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喟叹,“本宫生于乱世,长于兵燹。见过饿殍遍野,见过妇人临盆而亡,见过婴孩落地无声……那时节,人命如草芥,女子尤甚。一碗热汤,一块干净布,便是莫大的奢望,更遑论强身健体、保命安胎。”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那是属于她个人、也属于那个时代所有女性的共同记忆:
“本宫自己也曾是那鬼门关前走过几遭的人。生育之苦,力弱之困,如刀刻斧凿,至今难忘。”
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旧日的隐痛。“骨盆撕裂般的痛楚,血崩时的无力与冰冷……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却连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力气都没有的感觉,林真人,你可知晓?”
穗安心中一凛,她能感受到皇后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重量,那绝非养尊处优的深宫妇人所能有的体悟。
她郑重道:“娘娘母仪天下,心系万民疾苦,更亲身历劫,深知女子生育之艰险。贫道感佩万分。”
皇后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那本宝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故而,当本宫翻阅此册,尤其是这《孕期安养导引图说》,看到其中那些看似简单,却能活络气血、强壮腰腹、助产顺生的动作。
看到福州路那些因习练此术而母子平安的实例,本宫便知,此乃真正的女子福音!真人方才在前殿言道,此乃妈祖娘娘自幼习练之术?”
“回娘娘,”穗安的声音清晰而肯定,“正是。妈祖娘娘林默娘,生于湄洲渔家,自幼随父兄搏击风浪。若无强健体魄,焉能在惊涛骇浪中救护生灵?
此《玄元健体术》,便是娘娘所习仙家导引术之根基,后经玄真仙师点化,化繁为简,取其强身健体、调和阴阳、固本培元之精髓,最是适合凡尘女子修习。
而《孕期安养篇》,更是重中之重,乃娘娘慈悲,专为护佑天下女子生产顺遂所授。习之,可强健母体,开阔产道,助胎儿顺转,极大减少难产血崩之厄!”
“好!好一个妈祖慈悲!好一个护佑女子!”
皇后眼中光芒大盛,连声赞叹,那份属于帝后的雍容之下,此刻更添了几分属于母亲的激动与热切。
“仙术根基,化凡济世!此乃天大的功德!真人献上此术,于国于民,功在千秋!”
她话锋一转,那强撑的精神似乎瞬间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近乎恳求的柔软:“真人,本宫……尚有一不情之请。”
“娘娘请讲,贫道力所能及,万死不辞。”穗安肃然道。
皇后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属于一个母亲的焦灼与心疼:“本宫膝下有一幼女,封号‘嘉宁’,年方双十。这孩子自小体弱,汤药不断,尤畏风寒。御医国手,延请无数,总道是先天不足,气血两亏,只能温养,难有起色。如今……更是终日恹恹,连起身都觉费力。本宫看着她……”
皇后的声音哽了一下,眼中瞬间泛起水光,她强忍着,指尖紧紧攥住了榻边的锦褥,“看着她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却如风中残烛,心如刀绞!真人!”
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真人既通晓此等源于仙家、强健根本的健体导引之术,又深谙调和阴阳、固本培元之道,可否……可否移驾公主寝宫,为嘉宁看一看?不拘用何法子,若能稍稍调理,让她身子骨强健些,少受些病痛之苦,本宫……本宫感激不尽!”
穗安看着皇后眼中那份深沉的痛楚与几乎要溢出的希冀,心中亦是一软。
她离座起身,对着皇后深深一揖,声音坚定而温和:“娘娘慈母之心,感天动地。贫道虽不才,于导引调养之道略有心得。愿为嘉宁公主尽绵薄之力,悉心调理,助公主强健体魄,安享天年。请娘娘放心。”
“好!好!”皇后闻言,眼中泪水终于滚落,却是带着希望的泪光。她连忙用帕子拭去,连声道,“快!快引真人去嘉宁的撷芳殿,传本宫懿旨,一应用度,皆听真人吩咐!任何人不得怠慢!”
她看着穗安,那目光充满了托付,“真人,嘉宁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