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之水,漆黑如墨,冰冷刺骨。
岩雪甫一入水,那足以瞬间冻结血液的寒意便如同无数细针,穿透她护体的乳白色光华,向她体内钻来。她强运真气,将这股寒意引导、抵御,同时睁大双眼,努力适应这幽暗的水下世界。
潭水比想象中更深,也更清澈一些,只是那源自潭底的月白色光芒与水的漆黑形成了奇异的对比,使得视线有些扭曲。她循着萧允翊所指的方向,以及怀中骨片越来越清晰的灼热指引,向下潜去。
越往下,水温越低,压力也越大。周围寂静无声,只有水流拂过耳际的微弱声响。约莫下潜了五六丈深度,她终于看到了那月白色光芒的源头——那并非什么发光宝石,而是一具盘膝坐在潭底一块平整巨岩上的……骸骨!
骸骨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月白色,仿佛玉石雕琢而成,而非枯骨。光芒正是从这具玉化的骨骸上散发出来的。骸骨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晶,保持着完整的坐姿,头颅微垂,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骨间,似乎扣着什么东西。
而更让岩雪心神剧震的是,这具骸骨所穿的衣物,虽然早已在漫长岁月和寒气侵蚀下变得褴褛不堪,但依稀可辨那独特的纹饰与样式——正是雪岩族早已失传的、唯有历代大祭司才有资格穿戴的“冰绡祭服”!
“大祭司……先祖?”岩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雪岩族历史上最后一位大祭司,据记载是在数百年前一次族内巨变中神秘失踪,连同族中数件圣器一同消失,成为了族史中一段悬案。难道,这位先祖竟陨落在此地?
她强压下心中的震撼,靠近骸骨。怀中骨片的灼热感达到了顶峰,几乎要烫伤她的皮肤。她看清了骸骨指骨间扣着的东西——那是一枚与她怀中骨片材质相似,但造型更为古朴复杂,中心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不断散发着柔和月白光芒的晶石的令牌!
“冰魄令?!”岩雪几乎要失声惊呼。这是雪岩族传说中,能够一定程度上引导和安抚“冰魄”之力的圣物,早已随着大祭司的失踪而湮没在历史中!难怪骨片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感应,难怪太子会感觉到呼唤!这冰魄令的力量,与太子体内的冰魄同源,甚至可能更为古老精纯!
就在她伸手,试图触碰那枚冰魄令的瞬间——
异变陡生!
骸骨后方那片原本看似寻常的潭底淤泥,猛地翻涌起来!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阴冷邪恶气息的黑影,如同潜伏的毒蛇,骤然射出,直扑岩雪面门!这黑影并非实体,却带着强烈的精神侵蚀与冰寒死寂之意,与她在京城遭遇的面具人身上的气息同源,但更为精纯、更为古老!
“寂灭之息的分身?!此地竟也有沾染!”岩雪心中警铃大作,新月弯刀瞬间挥出,刀锋上凝聚的乳白色光华如同月弧,斩向那黑影!
“嗤——!”
刀光与黑影碰撞,竟发出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音。黑影被斩散部分,但更多的部分却如同有生命般缠绕上来,试图侵蚀她的护体光华,钻入她的识海!
水底顿时展开了一场无声却凶险的交锋!岩雪的刀光凌厉,带着雪岩族传承的纯净冰寒之力,一次次将扑来的黑影斩散、逼退。但那黑影仿佛无穷无尽,不断从淤泥深处涌出,更带着一种腐蚀心志的负面情绪,疯狂、绝望、死寂……不断冲击着岩雪的意志。
“坚守本心!邪祟退散!”岩雪在心中默念族中传承的静心法诀,刀势愈发沉稳凝练。她明白,这缕寂灭之息的分身,定然是随着大祭司陨落于此而一同被封印或吸引过来的,历经岁月不仅未曾消散,反而借助此地阴寒环境蛰伏,此刻感应到冰魄令的异动与她这个雪岩族后裔的到来,才骤然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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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边,墨云舟和楚晚莹紧张地盯着剧烈翻腾、气泡汩汩的水面。萧允翊捂着胸口,小脸痛苦地扭曲着,断断续续地描述着他那模糊的感应:
“黑色的……好多黑色的东西……缠着姑姑……姑姑在发光……在打……”
“允翊,能感觉到姑姑现在怎么样吗?”楚晚莹紧紧搂着他,试图给他一些温暖和安慰,自己的声音却带着颤抖。
萧允翊闭目努力感知,片刻后,急声道: “姑姑……好像拿到一个亮亮的东西……但那些黑色的更凶了……在撞姑姑的光!”
墨云舟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他握紧玄机匣,对一名影卫下令: “准备绳索!我下去接应!”
“不可!”楚晚莹立刻反对,“云舟!水下情况不明,寒气非真气所能久抗,你下去太危险了!岩雪姑娘武功高强,她既然敢下去,必有把握!”
“可是……”墨云舟看着翻腾的潭水,眼中满是焦灼。就在这时,他手中的玄机匣某个角落的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从未亮起过的符文,突然闪烁起一丝微弱的红光。
墨云舟脸色猛地一变: “不好!玄机匣感应到下方有极其阴邪的能量爆发!这……这能量层级,远超寻常高手!”
他再也不敢犹豫,将玄机匣塞到楚晚莹手中: “晚莹,拿着!此物或能一定程度上抵御邪气侵蚀!影卫,绳索!”
就在影卫匆忙准备绳索,墨云舟即将下水之际——
“哗啦——!”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箭矢般破水而出,带起漫天冰冷的水花!正是岩雪!
她落在潭边,脚步踉跄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唇边竟溢出了一缕鲜红的血液,与她素白的衣衫和冰冷的气质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右手紧握着新月弯刀,刀身之上,竟凝结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黑色冰晶,正在缓缓消散。而她的左手,则紧紧攥着一枚月白色的令牌,令牌中心那颗晶石光芒流转,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柔和光晕。
“岩雪姑娘!”楚晚莹连忙上前搀扶。
“姑姑!”萧允翊也挣扎着看过来,当他看到岩雪手中的令牌时,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亲近感,胸口的烦恶与疼痛竟减轻了不少。
岩雪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压下翻腾的气血,快速说道: “无妨,只是被一丝寂灭残念侵蚀,调息片刻即可。” 她举起手中的令牌,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激动, “此物乃我族失传圣物‘冰魄令’,可安抚引导冰魄之力。潭底……是我雪岩族数百年前失踪的大祭司遗骸。这缕寂灭之息的分身,一直侵蚀着先祖遗骸与圣物,方才被我暂时击退,但并未彻底消灭,仍在潭底蛰伏。”
她将冰魄令递给楚晚莹: “快,给太子佩戴上,此物应能助他稳定情况,压制反噬。”
楚晚莹连忙接过,那令牌触手温润,并无寒意。她小心地将令牌挂在萧允翊的脖颈上。令牌贴上皮肤的瞬间,萧允翊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温和而精纯的凉意涌入四肢百骸,体内那躁动不安、如同脱缰野马般的冰魄之力,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变得温顺了许多,虽然力量依旧微弱,但那种撕裂般的痛楚却大大减轻。
“好舒服……”萧允翊长舒一口气,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他好奇地抚摸着胸前的令牌,“它好像在跟我说话……”
岩雪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随即又被忧虑取代: “冰魄令虽能暂时稳住太子情况,但此地不宜久留。那寂灭分身虽被击退,但难保不会再次反扑,或者引来其他麻烦。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墨云舟点头,立刻下令: “收拾东西,原路返回崖上!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众人不敢耽搁,立刻沿着原路攀上悬崖。回到马车旁,负责留守的影卫立刻汇报并无异常。一行人不敢休息,趁着夜色,驾驭马车,继续沿着崎岖的山道向前行进。
马车内,有了冰魄令的庇护,萧允翊的状态明显稳定了许多,甚至能稍微进些流食。他握着胸前的令牌,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古老意志与温暖。
“岩雪姑姑,”萧允翊轻声问道,“那位大祭司先祖……为什么会在那里?”
岩雪擦拭着新月弯刀上最后一点残留的黑色冰晶,闻言动作顿了顿,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族史记载含糊,只言大祭司为镇压某物携圣器离去,一去不返。如今看来,他当年很可能就是发现了此地这处地脉寒窍异常,以及其中潜伏的寂灭之息分身,故而在此坐化,以自身遗骸与冰魄令之力,将其勉强封禁在潭底。只是岁月流逝,封印渐松,这缕分身依旧活跃,甚至能影响外界。”
她看向萧允翊,语气凝重: “太子,你身负冰魄,与此令共鸣,此乃机缘。但亦说明,你与我雪岩族渊源,比我们想象的更深。这背后的因果,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其中的未尽之语——太子的血脉,林婉儿的来历,雪岩族的宿命,寂灭之息的威胁……这一切,似乎都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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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苍岩峰顶。
乳白色的光罩在黑色气流的疯狂抽打下,已经变得淡薄如纸,裂纹遍布。凌云死死抓着阿木,手臂肌肉贲张,几乎要断裂,嘴角不断溢出血沫。阿木看着那不断逼近的、旋转的黑暗漩涡和那双猩红的寂灭之瞳,眼中充满了绝望。
“坚持住……阿木……陛下……一定会……”凌云的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就在光罩即将彻底破碎的刹那——
峰顶边缘,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猛地窜出!那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的少年,正是此前跟随大军出征、奉命回峰报信的雪岩族少年岩石!他不知何时竟冒着生命危险,攀上了这绝境之地!
岩石手中高举着一柄造型古怪、通体由某种兽骨打磨而成的号角,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吹响!
“呜——————!”
低沉、苍凉、仿佛来自远古蛮荒的号角声,骤然响起!这号角声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音波过处,那疯狂攻击光罩的黑色气流竟然微微一滞!
与此同时,岩烈遗体上那枚悬浮的骨符,仿佛受到了号角声的激发,光芒再次炽盛,并且与岩石手中的骨角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乳白色的光华如同潮水般再次涌出,不仅瞬间修复了光罩,甚至反向朝着那寂灭之瞳形成的黑暗漩涡冲击而去!
“吼——!”
黑暗漩涡中,仿佛传来一声愤怒的、无形的咆哮!寂灭之瞳的红光暴涨,与乳白色光华狠狠碰撞在一起!
整个峰顶剧烈震动,仿佛随时都要崩塌!冰雪混合着碎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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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御书房。
萧景琰看着手中由影卫秘密送来的情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沈清辞站在一旁,同样面色凝重。
“墨家……果然贼心不死!”萧景琰将情报重重拍在御案上,“他们在江南的暗桩正在大量收购硝石、硫磺,并与沿海几个有私造船厂背景的豪商接触频繁。其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搅乱京城那么简单!”
沈清辞拿起情报仔细看了看,轻声道: “陛下,墨家所图甚大。他们一方面在北境试图唤醒寂灭之息,制造混乱;另一方面在江南积蓄力量,恐怕是想着一旦北境事成,便可趁乱起事,南北呼应。而且……”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根据我们暗中查探,林婉儿当年在宫中,除了与镜中人联系,似乎也曾通过某些隐秘渠道,与江南的墨家势力有过接触。只是当时被先帝压下,未曾深究。”
萧景琰眼中寒光一闪: “朕就知道,她的事没那么简单!宇文玥是前朝余孽,墨家亦是前朝遗毒,他们本就蛇鼠一窝!翊儿身上的冰魄,林婉儿的隐秘血脉……这一切,恐怕都是他们早已布下的局!”
他站起身,在御书房内踱步,片刻后,停下脚步,斩钉截铁道: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传朕旨意!”
“命镇北侯严密监视北境动静,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命江南总督及沿海各州府,严查火药、船只私自贸易,对可疑商贾,一律控制起来!”
“京城之内,加派禁军巡逻,尤其是各王府、重臣府邸周边,严加防范!”
“另外……”
他看向沈清辞,“清辞,你精通医术,对血脉之力研究颇深,太子和冰魄令之事,还需你多费心,看看能否从中找出更多克制墨家与那寂灭之息的方法。”
沈清辞躬身应道:“臣妾遵旨,定当竭尽全力。”
萧景琰走到窗边,望着南方沉沉的夜空,那里是太子一行人离开的方向,也是暗流汹涌的江南。 “云舟,晚莹,岩雪姑娘……翊儿,就拜托你们了。一定要……平安抵达苍岩峰啊。”
而此刻,远在崎岖山道中艰难前行的马车内,正在调息的岩雪,忽然心有所感,猛地睁开双眼,望向北方的天空,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苍岩峰顶那场光与暗的激烈碰撞。
“祖灵之力在激荡……寂灭之息的苏醒,加快了……”她低声自语,清冷的眼眸中,忧色更深。
几乎同时,佩戴着冰魄令的萧允翊,也在沉睡中不安地蹙起了眉头,仿佛在梦境中,听到了来自北方雪山的、苍凉而急促的号角声,以及那充斥天地的、毁灭与守护交织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