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篷马车在颠簸中冲出了最后一道城门守卫模糊的视线,将那座被血月笼罩、骚动不安的京城彻底抛在了身后。然而,车厢内的众人并无丝毫脱离险境的轻松,反而因方才街口那场短暂而激烈的遭遇战,心头蒙上了更深的阴影。
萧允翊在马车剧烈的颠簸中咳出一口鲜血,殷红刺目,落在楚晚莹急忙递上的雪白帕子上,晕开一团触目惊心的寒梅。他体内的“冰魄”之力在自行护主爆发后,如同燃尽了灯油的残烛,变得更加萎靡混乱,反噬之力如同无数冰针,刺戳着他的经脉与脏腑。
“翊儿!”楚晚莹声音发颤,立刻取出银针,手法精准地刺入他几处大穴,试图疏导那狂暴后留下的残局,同时将之前准备的“凝神霜”小心涂抹在他的额头与胸口。药膏带来的微弱凉意让萧允翊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但气息依旧微弱。
岩雪收回探视萧允翊脉息的手,指尖还残留着那如同游丝般、却又异常坚韧的搏动感。她清冷的眼眸扫过车厢内忧心忡忡的墨云舟和楚晚莹,声音低沉:“生命本源损耗极大,方才的爆发是饮鸩止渴。必须尽快抵达苍岩峰,迟则生变。”
墨云舟紧握着玄机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透过车帘缝隙看向外面飞速后退的、被血色月光扭曲的树林黑影,沉声道:“影煞他们应该能暂时引开追兵,但我们行踪已露,墨家绝不会只有那一批人手。接下来的路,恐怕步步杀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驾车的影卫突然压低声音急促道:“大人,前方三里处有岔路,一条是官道,较为平坦但需绕行百里,且可能设有盘查;另一条是废弃多年的山道,近便但崎岖难行,传闻不太平。如何选择?”
车厢内瞬间沉默。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官道看似安全,却更容易被预判和拦截;山道隐蔽,但路况未知,且太子身体状况堪忧,能否经受得住剧烈颠簸?
萧允翊虚弱地睁开眼,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走……走山道。”他看向岩雪,“岩雪姑姑,我感觉……那条路,似乎有……类似的气息。”他所说的气息,众人都明白,指的是与他体内“冰魄”同源,或者与苍岩峰相关的冰寒之力。
岩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凝神细细感知,片刻后,微微颔首:“太子感应无误。那条废弃山道深处,隐约有微弱的冰灵之气逸散,虽远不及苍岩峰,但或许能对稳定太子情况有微末益处,亦可干扰对方追踪。”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墨家的人,未必料到我们敢走这条路。”
“那就走山道!”墨云舟当机立断,“告诉前面,小心行驶,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马车很快驶入了那条几乎被荒草藤蔓淹没的废弃山道。路面坑洼不平,车轮碾过碎石和断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车厢剧烈地摇晃起来。楚晚莹不得不全力护住萧允翊,避免他被撞伤。岩雪则闭目凝神,一方面调理自身因战斗而略有损耗的气息,另一方面则全力感知着周围环境的任何细微变化,尤其是那缕若有若无的冰灵之气。
崎岖的道路大大延缓了他们的速度,夜色在山林间显得格外浓重,血月的光芒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光怪陆离的斑驳影子。林间偶尔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阴森。
就在马车艰难地攀上一处陡坡时,岩雪猛地睁开双眼,低喝:“停车!”
几乎是同时,拉车的骏马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人立而起!车辕上的影卫拼命勒紧缰绳才勉强控制住。
只见前方道路中央,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形瘦削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在血色月光下,竟有种仙风道骨之感。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与周围的山林融为一体。
然而,岩雪和墨云舟却在瞬间绷紧了神经。此人出现得太过诡异,而且,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也没有杀气,只有一种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般的沉寂。
“无量天尊。”老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寂静的山林中回荡,“诸位施主,夜行险路,所为何来?”
墨云舟手握玄机匣,沉声回应:“道长有礼,我等有急事赶路,途经此地,还请行个方便。”
老道浑浊的目光似乎扫过了马车,最终落在岩雪身上,停留了片刻,缓缓道:“此路不通,前方乃绝地。诸位身负异宝,煞气缠身,恐非吉兆。不如听贫道一言,就此回头,或可免去一场灾劫。”
岩雪上前一步,新月弯刀虽未出鞘,但周身已有寒意弥漫:“道长何人?为何拦路?”
老道微微一笑,那笑容在血月下显得有些诡异:“贫道乃山野修行的方外之人,名号早已忘却。只是不忍见诸位踏入死局,特来提醒。那车中的孩子,身怀冰魄,确是罕见,然则本源已伤,犹如风中残烛,强行续命,不过是加速其亡。更何况……”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穿透车帘,看到了昏迷的萧允翊,“他血脉不纯,非是祖灵正选,强行引动祖灵之力,只怕非但不能救他,反而会引发更大的祸端,惊醒那沉睡的……寂灭。”
“寂灭”二字一出,岩雪瞳孔骤缩!这是雪岩族最高机密,即便在族中,也仅有首领和少数长老知晓祭坛之下可能封印着恐怖存在,这陌生老道如何得知?
“你究竟是谁?!”岩雪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和寒意。
老道却不答,只是仰头看了看那轮血月,幽幽一叹:“血月凌空,寂灭将醒,这是天命,亦是劫数。非人力可阻。尔等执着,不过是螳臂当车。”说完,他竟不再理会众人,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几个闪烁间,便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与山林雾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道上,只留下惊疑不定的众人。
“他……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楚晚莹扶着萧允翊,声音带着不安。
墨云舟眉头紧锁:“此人深不可测,所言之事,竟涉及太子和北境核心机密。他提到‘寂灭’……莫非与苍岩峰的异动有关?”
岩雪面色凝重至极:“他身上的气息……很古怪,非生非死,而且,他似乎对‘冰魄’和祖灵之事极为了解。他警告我们前方是绝地……”她看向幽暗的山道深处,那缕微弱的冰灵之气依旧存在,但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不祥的意味。
是继续前行,相信太子的感应和那缕冰灵之气?还是听从这诡异老道的警告,另寻他路?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将他们推向未知的深渊。
“我们没有回头路了。”岩雪最终冷冷开口,目光坚定,“无论前方是绝地还是生路,都必须走下去。加快速度,穿过这片区域!”
马车再次启动,带着更加沉重的心情,驶向那迷雾重重的山道深处。而在他们身后,那轮血月,似乎变得更加殷红,仿佛一只冷漠注视着大地的……寂灭之瞳。
……
与此同时,北境,苍岩峰顶。
祭坛的震动已经达到了极致,巨大的岩石开始崩裂,那些幽蓝色的符文光芒炽烈到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流,如同触手般从祭坛裂缝中钻出,所过之处,连冰雪都被瞬间侵蚀、湮灭,化为虚无!
“来不及了!寂灭之息要冲破封印了!”阿木绝望地嘶吼,手中的骨矛在那恐怖的威压下嗡嗡作响,几乎要脱手飞出。
凌云猛地看向那悬浮在岩烈遗体上、散发着温暖白光的骨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阿木!那骨符!它是关键!试试用它!”
阿木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到岩烈遗体旁,颤抖着伸出手,试图去触碰那枚祖传骨符。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接触到骨符的瞬间——
“嗡!!!”
祭坛中央,那道巨大的幽蓝光柱轰然爆发,直冲云霄,将整个血红色的天穹都映照成了一片诡异的幽蓝!光柱之中,那个模糊的庞大虚影彻底凝聚成形——那并非具体的生物形态,而是一个不断旋转、吞噬着光线的黑暗漩涡,漩涡的中心,两点猩红的光芒缓缓亮起,如同两只漠然无情、俯瞰众生的眼睛!
寂灭之瞳,苏醒!
强大的吸力从漩涡中传来,峰顶的积雪、碎石、甚至光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被拉向那黑暗的漩涡!阿木惊叫一声,身体被扯得离地飞起,朝着漩涡方向投去!
“阿木!”凌云目眦欲裂,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阿木的脚踝,另一只手死死抠入地面冻结的坚冰之中!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的手臂撕裂!
而就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岩烈遗体怀中的那份兽皮拓印复制品,突然无火自燃,化作一道微弱的金光,射入了那旋转的黑暗漩涡之中!
漩涡微微一滞,那两点猩红的寂灭之瞳,似乎……转动了一下,望向了南方,望向了那条崎岖山道上,正在艰难前行的那辆马车方向!
一股冰冷彻骨、超越了空间距离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枷锁,骤然降临在疾驰的马车之上!
车厢内,昏迷中的萧允翊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心处,一个极其黯淡、与那寂灭之瞳形状隐约相似的幽蓝印记,一闪而逝。
岩雪似有所感,霍然抬头望向北方,脸色瞬间煞白。
它……看见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