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沿着城郊的土路往老城区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苏晓晓怀里的猫突然挣着要下来,四条小短腿蹬着跑向路边的草丛,嘴里“喵呜喵呜”叫得急切。
“猫说闻到鱼干味了!”晓晓追上去把猫抱回来,猫爪上沾着片银闪闪的鱼鳞,“就在前面!”
李屿风举着驱鬼手电往前照,光柱穿过稀疏的树影,隐约能看见老城区的钟楼尖顶,砖红色的墙皮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像位满脸皱纹的老人。离钟楼还有半条街时,果然闻到股咸腥的鱼干味,混着檀香,倒不难闻。
“这味儿跟齿轮厂的铁锈味比,简直是香的。”墨尘咂咂嘴,从怀里摸出个小酒壶抿了口,“不过这香火气里掺着点别的,像是……小孩子的奶味?”
凌霜突然停下脚步,桃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不对劲。”她指尖的白霜凝得更厚了,“钟楼的阴气指数明明正常,却有股被强行压下去的滞涩感,像有人用阳气捂着阴气,捂得不严实,才漏出这点奶味。”
玄机子往钟楼方向抛了张符纸,符纸飘到半空突然自燃,火光比在齿轮厂时弱了一半。“是人为布置的阳气阵,而且用的是活人的生气,不是符咒催生的。”他捻着胡须皱眉,“这手法……倒像是你爷爷年轻时用过的‘阳火罩’,但没他当年的干净利落。”
李屿风心里一动,摸出爷爷的残页翻了两页,果然看到段关于“阳火罩”的记载:“以百人阳气为引,覆于阴邪之上,可掩其气,不泄于外。然阳气不纯,则生滞涩,如隔靴搔痒,终有破绽。”旁边还画着个简易的阵法图,跟钟楼的轮廓隐隐相合。
“那戴帽子的老爷爷,难道认识我爷爷?”
“可能性很大。”玄机子点头,“你爷爷当年走南闯北,结识的奇人异事能编本厚书。”
说话间已到钟楼脚下,大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吱呀”一声,惊得梁上几只蝙蝠扑棱棱飞起来。一楼摆着十几个供桌,都蒙着白布,只有最中间的供桌敞着,上面摆着个青瓷碗,碗里盛着小鱼干,旁边蹲着只三花猫,见人进来也不怕,叼起条鱼干就跳上房梁,尾巴扫过挂着的铜铃,叮铃铃响。
“猫说这鱼干是那个戴帽子的老爷爷放的!”苏晓晓指着房梁,“它还说老爷爷每天傍晚都来,会摸它的头,说‘小花,今天的鱼干新鲜不’。”
李屿风用手电照供桌,白布上印着淡淡的手印,大小像是个老人的,指尖处有层薄茧,像是常年握什么东西磨出来的。他掀开旁边一张白布,下面的供桌上摆着个相框,照片里是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眉眼竟和李屿风有几分像,站在钟楼前,手里举着个黄铜手电筒,正是他现在握着的这把。
“这是……”李屿风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照片背面写着行小字:“承安兄赠手电,以镇邪祟,民国三十七年秋。”
“承安?是你爷爷的字!”墨尘凑过来看,“这么说那老爷爷真认识你爷爷!”
二楼的楼梯铺着红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却积着层薄灰,显然很久没人走了。走到一半,苏晓晓怀里的猫突然炸毛,对着楼梯转角哈气,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猫说那里有东西!冷冰冰的,贴在墙上!”
凌霜的桃木剑立刻出鞘,剑身上凝着白霜:“是影煞,比齿轮厂的弱,但更隐蔽。”她挥剑劈过去,墙皮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块发黑的木板,木板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傀”字,被剑风扫过,冒出股黑烟。
“阴傀门的标记。”玄机子用指尖沾了点黑烟,在指尖搓了搓,“是用动物血混着墨刻的,年份不短了,至少二十年。”
李屿风突然想起爷爷残页里的话:“阴傀门善用影,二十年布一棋,非为急功,只为深根。”他举着手电往上照,光柱里果然看到楼梯扶手上缠着些黑色的线,细得像头发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锁魂丝’!”墨尘脸色一变,“这玩意儿能缠人的魂魄,越挣扎缠得越紧!”他掏出把小剪刀,剪下段丝线,丝线在他掌心扭了扭,突然化作只小蜈蚣,被他一捏就成了灰。
“看来这钟楼确实被阴傀门盯上了,只是不知为何没动手。”凌霜踏上二楼,这里摆着十几个笼子,都空着,笼门上的锁却都是从外面锁的,“这些笼子……以前关过什么?”
“关过小孩。”苏晓晓的声音带着哭腔,猫在她怀里抖得厉害,“猫说它见过,好几年前,有个小男孩总在笼子里哭,喊妈妈,老爷爷会偷偷给笼子塞糖吃。”
李屿风的心猛地揪紧,走到最里面的笼子前,笼门上刻着个“安”字。他用手电照进去,角落里有个小小的布偶,穿着校服,正是齿轮厂铁笼里那个小男孩穿的款式。布偶的肚子里塞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等我来接你。”字迹稚嫩,却用力得划破了纸背。
“是那个孩子的布偶。”李屿风捏着纸条,指节泛白,“阴傀门早就盯上他了,齿轮厂的阵眼只是幌子,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这孩子。”
三楼是间书房,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大多是关于风水阵法的,其中本《阴傀秘录》缺了后半本,正好和李屿风怀里的残页能对上。书桌上放着个铜制的香炉,里面插着三支香,香灰还是热的,显然刚有人来过。
窗台上摆着盆仙人掌,花盆里埋着个东西,露出半截红绳。李屿风挖出来一看,是个长命锁,锁身上刻着“李”字,背面刻着“安”。他突然想起爷爷说过,自己小时候体弱,奶奶给求了个长命锁,后来弄丢了,原来在这儿。
“老爷爷把长命锁藏在这儿,是在保护它?”苏晓晓好奇地戳了戳锁,“猫说这锁上有老爷爷的味道,还有……你爷爷的味道!”
玄机子拿起那本《阴傀秘录》,缺页的地方边缘很整齐,像是被人特意撕走的。“撕走的部分,八成是关于怎么破解阳火罩的。”他翻到扉页,上面有行题字:“赠老友,愿此生成安,不复相见。”落款是个模糊的“谢”字。
“姓谢?”李屿风突然想起齿轮厂护法铜镜里的人脸,“难道是谢护法?可他不是阴傀门的吗?怎么会和爷爷是老友?”
正说着,楼下传来“哐当”一声,像是供桌被撞翻了。众人跑下去,只见供桌上的青瓷碗摔在地上,碎片里爬满了黑色的虫子,正往墙角的洞里钻。
“是‘阴虱’!”凌霜挥剑砍过去,虫子被冻成冰碴,“它们在往地下钻,下面有通道!”
墨尘掏出罗盘,指针疯狂转圈,最后指向钟楼的地基处。“下面有个密室!”他往地上撒了把糯米,糯米竟像被什么东西吸着似的,往地砖缝里钻。
李屿风用手电照地砖,发现有块砖的颜色比别的深,他用打鬼棒撬开,下面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鱼干味和檀香混着股奶味从里面飘出来,还有小孩的笑声,细细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孩子……可能就在下面。”李屿风握紧手电,第一个跳了下去。
洞口不深,落脚点是层厚厚的稻草,踩上去软绵绵的。密室里摆着张小木床,床上躺着个小男孩,正是齿轮厂铁笼里的那个,此刻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笑,像是做了好梦。床边的小桌上放着碗没吃完的鱼干,旁边堆着几本漫画书。
“他怎么在这儿?”苏晓晓轻手轻脚走过去,猫跳到床上,用头蹭了蹭小男孩的脸,小男孩咂咂嘴,翻了个身。
密室的墙上挂着张照片,是个戴帽子的老人和年轻时的李承安,两人坐在钟楼顶,手里都举着鱼干,笑得一脸灿烂。照片下面压着张纸条,是李承安的字迹:“老谢,阴傀门追查甚紧,此子乃阳火罩之眼,我将其藏于钟楼密室,以鱼干为记,待风波平息,再来接他。”
“原来如此。”玄机子叹了口气,“你爷爷当年没来得及回来,这老人就替他守了这么多年。”
李屿风看着熟睡的小男孩,又看了看墙上的照片,突然明白爷爷残页里那句“三十年守护,不敌一念之差”是什么意思——谢爷爷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个孩子,守着和爷爷的约定,整整三十年。
这时,小男孩翻了个身,怀里掉出个东西,是枚铜钱,和李屿风兜里的那枚一模一样。李屿风捡起来,铜钱入手温热,上面刻着的“安”字,在手电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密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戴毡帽的老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新鲜的鱼干。看到他们,老人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你们……是承安的后人?”
“您是谢爷爷?”李屿风站起来,手里的铜钱突然发烫,“我是李屿风,李承安的孙子。”
老人放下竹篮,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正好能和李屿风的铜钱拼在一起。“承安说,拿着这两样东西的人,就是他等的人。”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守了三十年,终于等到了。”
小男孩被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老人就扑过去:“谢爷爷!”
“小花醒啦?”老人抱起他,往他嘴里塞了条鱼干,“看谁来了?是你李叔叔。”
李屿风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手里的驱鬼手电没那么沉了。原来爷爷的故事里,不只有阴傀门的凶险,还有这样跨越三十年的守护。就像这钟楼的影子,看似斑驳破旧,却藏着最温暖的光。
凌霜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夕阳的金辉涌进来,照在老人和孩子身上,也照在墙上的照片上。“阴傀门的总坛就算在别处,有这样的守护在,他们也讨不到好。”
墨尘往酒壶里添了点酒,递给老人:“老哥哥,这三十年,辛苦你了。”
老人接过酒壶,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不辛苦,承安信我,我不能让他失望。”
李屿风低头看着手里的铜钱和玉佩,突然明白,所谓捉鬼,从来不止是画符念咒,更是守住心里的那点光——为了一句承诺,为了一个孩子,为了那些不能辜负的信任。就像谢爷爷守着钟楼,守着孩子,守着和爷爷的约定,这本身,就是最厉害的驱鬼术。
密室外面,三花猫叼着条鱼干跳上房梁,铜铃再次响起,叮铃铃的,像是在为这场迟到三十年的相遇,唱支轻快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