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玉心中存了一丝疑虑,她想了想,并没有想到他迟来的原由,于是决定亲自去外面书房一趟。
一来取书,二来……她隐隐觉得,自午后他从玉珩院离开去处理公务后,似乎就再未见过他,连晚膳时分也未回来。
萧明玉思索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外书房门口,凌风正守在门外,见到她连忙行礼,萧明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通传,自己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她刚进去,便瞧见谢云归依旧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公文,烛火已经点亮,映着他那张棱角分明却仍旧柔和的侧脸。
谢云归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是她,眼神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殿下。”
他起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却似乎透着疏离。
萧明玉走到书案前,没有注意他那些细微的差别,直接问道:
“世子早上说,有本前朝的医书要给我,是关于地方杂症的。我等到黄昏也不见凌风送来,可是忘了?”
谢云归目光微垂,落在摊开的公文上,声音平淡无波:
“臣翻阅了藏书架,并未找到那本书。许是记错了地方,或是早年遗失了。”
“记错了?遗失了?”
萧明玉有些愕然。
谢云归过目不忘,他的书房更是整理得井井有条,从未听过他记错或遗失东西。
此刻谢云归低着头,哪怕同她说话也并不看她,这刻意回避的目光让她心头升起一丝异样。
从前可是再厌恶她,也会直视她的眼睛回话的,这是礼数。如今怎么会这样?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你似乎……不太高兴?”
她试探着问,语气带着关切。毕竟他早上晕厥过,萧明玉担心他身体是否还有不适,或者……因着自己早上发的那通脾气?
谢云归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眼,目光与她相接,眼神深邃,看不真切内里的情绪。
“臣无事,劳殿下挂心。”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窗外已然暗沉的天色,语气依旧平稳。
“只是年节已过,府中诸事将渐回正轨。殿下若想会客,还需……稍加斟酌,以免扰了府中清净,也免生不必要的闲话。”
他的话说的很体面,很含蓄,像只是在陈述一项寻常的规矩。
但萧明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和排斥。
他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了,不是分明在指徐明轩今日的来访不妥当么!
萧明玉愣住了,心头那点关切瞬间被一种莫名的委屈和火气取代。
她与徐明轩光明正大,不过是姐弟般的情谊,下棋散心,他心知肚明也就罢了,何况来了忠勇侯府,他同谁相处,外面的人又怎会知道,何至于就扰了清净,生了闲话?
“谢云归,你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明轩他只是个孩子,你同他也相处过,他是……从前在谢家对你出言不逊,但我今日特地嘱咐了他不要烦扰你,何况他也帮过我,难不成人家今日心情不好,来找我说说话,我都帮不得?怎么就成了扰人清净、生闲话了?”
谢云归看着她因愠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委屈,目光有些闪躲。
可他心口那股沉闷的涩意几乎要破冰而出。
谢云归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抿成一条直线,重新垂下眼,拿起笔,低声道:
“臣并无他意,只是提醒。殿下若觉得臣多事,臣不再提便是。”
他这副莫名其妙冷淡又带刺的模样,彻底激怒了萧明玉。
她冷冷看他了一眼,转身就走:
“既然书找不到,那就算了!不劳世子费心!”
关门声响,连带着蜡烛都闪动了两下,书房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
谢云归便维持着执笔的姿势,久久未动。
当夜萧明玉是带着气睡着的,只觉得谢云归莫名其妙,阴晴不定,翻来覆去的,倒也睡着了。
翌日清晨,萧明玉刚用过早膳,正在核对带去青州的药材清单,便听云织进来通报,说世子爷来了。
她笔尖一顿,心里还憋着气,本想晾着他,但终究还是淡淡说了句:
“让他进来吧。”
谢云归踏入房内,今日他未着官袍,只穿了一身靛青色常服,显得身姿清逸,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他手中捧着一个不小的、看起来沉甸甸的锦盒,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厮,抬着一个更大的樟木箱子。
萧明玉只当没看见他,继续低头看自己的清单。
谢云归看了萧明玉一眼,挥手让小厮将箱子放下退出,自己则捧着那锦盒,走到她面前,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
“殿下。”
萧明玉仍旧不吭声。
他又上前一步,将锦盒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动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臣……昨日言语失当,殿下勿怪。”
他声音依旧低沉,但少了几分昨日的冷硬,多了些滞涩。
听到这道歉,萧明玉惊讶了一瞬,这才抬眼瞥了他一下,目光落在那锦盒上,依旧不说话。
谢云归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动作都僵硬了许多,尴尬之间便主动打开了锦盒。
只是看了一眼,萧明玉便眼睛放光了起来。
里面并非一本,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十本医书!有的书页泛黄是古籍,有的墨迹较新,似是手抄本,而且封面题签各异,《青囊杂症录》、《河洛疫病方考》、《边陲瘴疠志》……竟全是与地方疑难杂症、瘟疫防治相关的书籍。
天玺建朝不过两代,书本纸张是很贵的存在,他在哪里给她找来这些冷门又对口的书?
“这些……”
萧明玉终于忍不住开口,有些愕然。其中几本,她之前在太医署和大书院打听过,都说是孤本难寻。
“一本是臣早年收藏,三本是从翰林院借阅需按期归还,另外六本是今早……去几家相熟的同僚府上寻来的。”
谢云归解释道,语气平静,好似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萧明玉却能想象出,他这样清冷寡言的人,为了凑齐这些书,一大清早去敲同僚家的门是何等情景。
他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正正的小包裹,轻轻放在医书旁边。
“还有这个……西街新开的蜜饯铺子的杏脯和山楂糕,听闻……味道尚可,能开胃。”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耳根隐隐又有些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