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那声“退朝”喊出来，嗓子都劈了叉，声音在空旷的金銮殿里打着转。
大臣们腿都跪麻了，一个个跟被抽了筋似的，互相搀扶着，低着头就往殿外溜，生怕走慢一步，又被皇帝叫住。
两个太监架着安王的胳膊，他才勉强站稳。
他拄着拐杖的手抖得像风中落叶，喉咙里卡着一口气，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就是骂不出来。
那根被蔺宸一脚踢到大殿中央的龙头拐杖，还躺在金砖地上，像个笑话。
没人敢上去捡。
蔺宸就坐在龙椅上，没动，也不说话，像看一群丧家之犬一样，看着他们连滚爬带往外跑。
安王好不容易被搀到殿门口，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众卿留步。”
蔺宸的声音不响，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心口。
安王整个人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张脸憋得快要炸开。
已经跑出去的官员，吓得脚下一滑，又连滚带爬地缩回来，重新跪好。
殿里安静得能听见某个官员吞咽口水的声音。
蔺宸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敲了一下。
福安立刻扯着嗓子喊：“陛下有旨，为统管与北狄通商事宜，即日设立‘互市监’，总领边境关口修建、商路规划、税收厘定等一切要务！”
大臣们的心又悬到嗓子眼。
来了，分蛋糕的时候来了。
安王一党的人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都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手伸进去。
蔺宸身子往前倾，目光像刀子一样，在那一张张脸上刮过。
“互市监总司之职，”他故意拖长了音，看着底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才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命户部左侍郎，钱书，担任。”
钱书？
这两个字钻进耳朵，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即，殿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安王猛地转过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队列末尾，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官袍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瘦得像根戳在地上的竹竿，脸上没二两肉，颧骨高高耸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他就是钱书，外号“钱见愁”。
谁跟他谈钱，谁就发愁。这人眼里没亲王，没同僚，只有账本和国库。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被他指着鼻子骂过抠门。
让他去管互市监？
那不是让狼看羊圈，是让一只饿疯了的狼，去看守所有狼的饭盆，谁敢多吃一口，他就敢咬断谁的喉咙。
钱书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磕了个头，动作干脆，声音也干脆。
“臣，领旨。”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安王气得直哆嗦，刚要张嘴，钱书已经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举过头顶。
“启禀陛下，互市监要开，两件事得先办。一，修路，从京城到榆关，拓宽，建驿站。二，建城，在榆关外，盖仓库，盖官署，盖兵营。这两项，臣算过，起码要白银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
这个数字像块巨石，砸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钱书！你他娘的疯了！”安王忍不住，指着钱书的鼻子就骂，“国库里耗子进去都得哭着出来，你张嘴就要三百万两？你是想把大蔺的底裤都扒了？！”
“王爷说得是！禁军兄弟的冬衣钱都还没影，哪来的三百万两！”
“陛下三思啊！”
底下又跪倒一片，哭天抢地，好像下一秒就要亡国。
钱书跪得笔直，对周围的叫骂声充耳不闻，眼睛只看着龙椅的方向。
【没钱？糊弄鬼呢。国库是没钱，你们家里的金山银山呢？】
【抄家是难看，那就换个好听的名头，发行‘通商宝钞’啊！】
沈曼曼在坤宁宫里嗑着瓜子，听着小太监的实时转播，在心里疯狂输出。
【就告诉这帮老东西，国家请你们入股，拿未来的关税当利息。】
【再搞个强制认购，谁家有多少钱，就得买多少份。】
【谁不买？谁就是不爱国，就是盼着大蔺完蛋。我看谁敢不掏钱！】
金銮殿上，蔺宸听着这套全新的“抢钱”方案，眼底闪过一道光。
他再抬头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钱爱卿说的，是国之大计。”他一句话，先给这三百万两定了性。
安王等人心里一沉。
“至于银子，”蔺宸的目光在安王和他身后那群世家官员身上慢慢滑过，“国库是紧张，但事，不能不办。”
他停了一下，欣赏着他们脸上惊惧的表情。
“朕决定，由户部牵头，发行‘通商宝钞’。”
通商宝钞？底下的人面面相觑。
蔺宸几乎是把沈曼曼的心声，换了种说法，砸向他们。
“此宝钞，以未来十年边境关税为抵押。凡我大蔺子民，皆可认购。朝廷每年付一分利。十年之后，今日之投入，便是百倍之回报。”
他看着那些老狐狸变幻的脸色，甩出最后一刀。
“为示君臣同心，京中三品以上大员及各大世家，按名下产业总值，认购相应份额。户部会派人核算，谁也别想漏了。”
“此乃利国利民之举，诸位，谁有异议？”
殿里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安王的脸，彻底成了铁青色。
这哪是借钱，这是明抢！还是逼着他们把钱送上去，笑着说“应该的”。
最狠的是，他们还不能拒绝。
拒绝，就是不忠。这顶帽子，谁也戴不起。
钱书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皇帝，随即深深垂下头，眼底是彻彻底底的臣服。
蔺宸很满意地看着底下那群人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他目光从他们脸上移开，落回到御案上那副巨大的疆域图上。
他的手指，顺着京城的位置，一路向北，重重地按在了边境榆关那一点上。
沈曼曼那句“温水煮青蛙”在他脑中回响。
光用钱和货物去煮，太慢。
他要的，是能将这份基业传承下去，并且比他更狠的狼崽子。光在宫里读书，养不出狼。
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而长远。他要将这艘名为“新政”的巨轮，和他未来的帝国继承者，死死地绑在一起。
于是，他开口，声音再次响起。
“另，为使后辈知晓创业不易，朕命太子蔺煜，即日启程，随钱爱卿同往榆关，为互市监‘监工’。”
“王崇、王婧、顾盼兮，三人同往，为太子分忧。”
消息飞进坤宁宫时，沈曼曼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她整个人从软榻上跳起来。
【疯了！蔺宸这个狗皇帝是彻底疯了！】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把一群加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孩子，扔到边境那种地方去？】
【蔺煜才多大？王崇王婧的身体刚好一点！安王那帮人的眼线到处都是，这不是把我的崽往火坑里推吗！】
她急得在殿里团团转，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当晚，蔺宸踏入坤宁宫。
殿里没点几盏灯，昏暗得像个囚笼。
沈曼曼没在床上，而是在内殿的衣箱旁，正把蔺煜和几个孩子的小衣服、小斗篷一件件拿出来，胡乱往一个包袱里塞。
动作又快又急，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蔺宸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身后。
就在沈曼曼拿起一件新做的小棉袄准备塞进去时，一双手臂从后面伸过来，将她连人带包袱一起圈住。
一个坚硬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像一座山压下来。
“你要带他们去哪？”
蔺宸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又冷又沉。
沈曼曼身体一僵，手里的棉袄掉在地上。她剧烈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像只被困住的野猫。
但那双臂膀像铁箍一样，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勒断。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她头发上的香气，语气却残忍得像在宣告一个既定的死刑。
“朕的太子，和朕为他选的刀，不能只在宫里看书。”
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看着窗外那轮冰冷的月亮。
“他们要亲眼去看，朕的江山是怎么一寸寸打下来的。要亲手去摸，那些路是怎么一里里铺出去的。更要亲自去闻，那些想把这一切都毁掉的敌人，身上是什么腐臭味。”
“只有这样，他们将来才能坐稳这江山。谁都不能拦着，包括你。”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冲进北狄王庭。
呼延的密信，被送到北狄王手中。信里，写尽了金銮殿上的一切。
北狄王看完信，浑身冷汗，将信递给亲信，让他送到王庭最深处的天牢。
牢里，一个头发乱得像鸟窝的囚犯，靠着墙，听完了信使的转述。
他很久没动静，就在信使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一阵低笑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不管不顾的狂笑，在狭小的牢房里冲撞。
“咳......哈哈......哈哈哈哈......”
被废的国师沈决，笑着咳出了血。他随手抹掉嘴角的血，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望向南方。
“通商？经济殖民？有点意思......”
“好戏，这才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