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只得按下满腹疑问,随海狗匆匆赶往黑鲸的住处。
黑鲸的伤情果然出现了婉儿预料中的反复。
揭开布巾,他背上的伤口没有持续恶化,再用婉儿自制的体温计量体温,发现他的体温仍然居高不下,
婉儿和海狗在场时,正值黑鲸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之时。
他清醒时暴躁易怒,糊涂时又满口呓语。
婉儿仔细检查后,断定是余毒未清,外加岛上湿气重,伤口愈合困难所致。
此时,海狗已从大陆上搞到了大批药材,使婉儿具备了调整药方的可能。
于是她加重了清热解毒药的药量,再辅以金针来疏导他体内郁结的热毒。
最后,婉儿重新给黑鲸的伤口消毒,再行包扎。
海狗满心狐疑的问道:“周郎中,大当家这病怎样,不会出岔子吧?”
“大当家这病治疗起来会很慢,尚需要时间。”婉儿收起银针,对面色焦灼的海狗说道,“只因他的伤口太深,热毒已攻入经络,若能有些上好的三七和白及粉外敷,或能好得快些。”
海狗眉头拧成了疙瘩,烦躁地挥挥手:“这鬼地方,能搞来寻常药材就已经不错了,从哪去搞这些听都没听过的上好药材?”
临了,他又道:“你只管治,办法我来想,药我来找。”
婉儿不想与他多言,只因她知道:黑鲸的伤势,恰好是她和同伴们在此岛的护身符,而她用药自有她用药的精妙之处。
……
婉儿一行在岛上的日子便在给黑鲸诊病、煎药、照料寺儿中悄然流逝。
时间一晃又过去月余,寺儿在婉儿的精心调理下,伤势渐渐好转,已能下地行走,只是身体仍有些虚弱。
武断借着为黑鲸寻找某些特定草药为由,在海狗的默许下,已能在岛屿边缘活动。
在此过程中,他暗中熟记了地形、岗哨和船只停泊的位置。
阿苦则与送饭的陈明远渐渐熟络起来。
陈明远每次来,都会多停留片刻,借着帮忙煎药或是询问京城近况的由头,与婉儿低声交谈几句。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婉儿得知,岛上像他这样被强掳来做劳役的匠户有二十余人,分散在造船、打铁、修缮等各处。
他们的行动受限,又饱受海盗喽啰们的欺凌,心中早已积压了无尽的怨恨,只是苦于骷髅岩岛孤悬海外,根本没有机会出逃。
……
这一日,天色阴沉,海风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闷热。
婉儿正在给黑鲸换药,忽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不禁好奇。
正在这时,一个海盗喽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二当家不好了,岛西边的草棚子里……有好多人病倒啦!”
海狗脸色一沉,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一直都好好的哪来的病,装的吧?”
那喽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急道:“小的敢拿命担保,是真的,从昨儿夜里就开始了,到今儿一早都倒下十几个了,乌老倌去看过,说是……说是痢疾!”
“痢疾?”海狗倒吸一口凉气。
他下意识地看向正在净手的婉儿:“周郎中你看……”
婉儿明白他的意思,遂对他道:“你们带我去看看吧!”
说话间,海狗和喽啰便引着婉儿往岛西边的一大片草棚子走去。
越靠近那边,空气中排泄物的臭味令人作呕。
婉儿又加了一层口罩。
只见低矮拥挤的草棚子间,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
他们个个面色蜡黄,嘴唇干裂,全都捂着肚子在地上痛苦呻吟,身侧尽是些污秽之物。
几个负责清理的杂役都用手捂着口鼻,不敢往近靠。
乌老倌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到海狗和婉儿像是看到了救星,忙迎上前来结结巴巴道:“二当家……这、这病来得凶,老奴我实在是没法子啊!”
海狗连正眼也没瞧他,只是扭头看向婉儿:“周郎中,你看这些人都是什么毛病?”
婉儿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走近一个妇人。
此时,那妇人正趴在地上,婉儿也顾不得污秽,仔细观察她的面色和舌苔,又拉过她的手腕诊脉。
接着,她又查看了几个症状相似的病人,还有那些五谷轮回之物。
最后,婉儿站起身,面色凝重道:“的确是痢疾无疑,而且来势非常凶猛,如果不及早加以控制,不出数日,全岛大半人都难幸免。”
“那怎么办?”海狗一脸的忧虑。
“如果想制止,就按我说的去办!”婉儿用一种不容质疑口吻说道,她如电般的目光射向海狗。
海狗没辙,只好不假思索地说道:“行!我都听你的,你吩咐吧!”
婉儿随即高声安排:“先将所有病人集中到通风的空地上,其他人不得靠近,同时焚烧所有病人的衣物、草席和污秽之物。再找生石灰来,洒在住人的地方。”
待她说完,海狗连忙对手下吼道:“都听见没有?快去办!”
海盗们慌乱地行动起来。
临了,婉儿又对乌老倌道:“乌老倌,你立刻带人去搞马齿苋、黄连、地锦草,越多越好!再找些大蒜来!”
乌老倌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带着人跑了。
婉儿则迅速回到木屋,取出药囊里所有能清热解毒、治疗痢疾的药材。
又让阿苦和武断等人在屋外架起大锅,开始熬煮黄连解毒汤。
浓重的药味在海岛上空弥漫开来。
当一碗碗深褐色的药汁被分发给那些病人时,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婉儿身上。
“这黑糊糊的是啥呀,不会是怕我们传染人,想毒死我们吧?”
“你管它是啥,横竖是个死,怕啥?”
“听说这是那位京城来的周大夫熬的药,能救命的!”
“喝吧喝吧!”
婉儿亲自监督着病区的隔离和消毒,指挥那些海盗喽啰进行防护,还亲手为症状最重的几个病人喂药、施针。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污秽沾染了她的裙摆,但她始终神色平静,动作沉稳。
“小姐,你不要亲自上手,让我来,你需要缓一缓,再说,万一你……”阿苦跟在她身边,看着婉儿每日如此辛劳,心中充满了酸楚。
婉儿笑着打断她:“没事的,咱们好不容易来到这孤岛上,不如将白玉堂的声名也留在此地。”
武断则默默地守护在侧,确保无人能打扰到婉儿救人。
陈明远负责记录用药和病人情况。
在与婉儿擦肩而过时,他极快地低语了一句:“周小姐如此大义,此事若干成,或可收拢岛上人心。”
婉儿面不改色,继续走向下一个病人。
其实,她内心何尝不明白陈明远这话的意思啊?
“治病,亦是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