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堂。”
舒晚猛地抽回手,创口贴被带得卷了边,她冷笑,连名带姓喊他,却没有急言令色。
她由着他盯着自己的眼睛看,“我发现你好奇怪,齐轩不信我就算了,你也要跟着这样?”
“我记忆里满是你,而你,却一次一次试探我。你在试探些什么?如果今时今日,我记忆里的剧情是你安排的,那么现在这个状态的我,不正随了你的意吗?”
窗外的人造泳池泛着冷光,基地里的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苏彦堂的眼底讳莫如深。
“游轮上,如果不是我那一枪,你真的觉得,你还有机会离开吗?因为击杀孟淮津,我被通缉了!我居然被通缉了!”舒晚难以置信往后退两步,“而且,你明知道我记忆不全,明知道我没有一点安全感,还这样质问我欺负我!很好玩吗?”
“这五天,我惶恐不安,我恍恍惚惚,你以为我很好受?”
苏彦堂垂眸看着她泛红的掌心,指尖微动,终究是没再碰上去,“我好像,做错事、说错话了。”
“您哪里会错?您不会错。”舒晚继续说,“我还想问你,你怎么做起了这些事?这里面是做什么的,我并不傻。你要让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过一辈子吗?”
苏彦堂的眼底是不见天日的黑,他就这么直勾勾望着她,好像在想什么深远问题。
好久,他忽然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平她的眉峰:
“舒晚,有人叫我龙影,有人叫我苏彦堂,而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舒晚手一僵,手掌蜷缩又放开,放开又蜷缩起来,下意识要躲,又生生给忍住。
好在他抚平她的皱眉后,就停止了,“我本是孤儿,被龙家领养,成了多少人羡慕的幸运儿,我当了六年的少爷,可是,终成棋子。”
“十岁之后,我从微末的蝼蚁,挣脱出尘埃,聚沙成塔,在无边黑暗的旋涡里万劫不复。”
“这条路我走得太远太远,刀尖上舔血、阴谋里周旋,一旦我摔落青云梯,将会宿敌环伺,冷枪瞄准我的死穴,啃食我,尸骨无存。”
“我只能向前,我没有退路,晚晚。”
舒晚已经预备好了接他下一句的狡辩或敷衍,却没料到,他会忽然剖开这一面。
“龙影……”她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尾音发涩,想立刻捕捉他话里的破绽,想分辨这是不是又一场试探。
可看见的,是他眼底那片不见天日的黑。
她沉默,好片刻才说,“我也犯了错,我枪击孟淮津,在劫难逃,不如……我们一起去自首吧?”
苏彦堂悠地笑出声,“你确实不适合当坏人。”
算了,有的人是劝不动的,如他自己所说,这条路他走得太远,想让他回头,是不可能的。
站久了腰疼,舒晚准备过去坐在床上。
不料却被苏彦堂拽住胳膊,认真说:“我在这里不会待太久,做完想做的事就带你离开。”
舒晚抬眸看他的视线有些恍惚,“做什么事?”
他云淡风轻说:“齐轩这人很讨厌,我们杀了他好不好?”
她瞳孔一缩。
“不用你动手,我会安排,你知道这个结果就行。”苏彦堂的声音很轻。
“他不是你的合作伙伴吗?你为什么要杀他?”舒晚试着问。
他说:“一山不容二虎。”
舒晚挣脱他的手,坐到床上,“随你便吧,我不管这些。”
他眼底漾出淡淡笑意,“今天是除夕,阿姨正在做年夜饭,一会儿下来吃点。”
舒晚愣神须臾,淡淡点头,“我想洗澡。”
“嗯?”他似笑非笑,“所以是……”
她直白道:“我不是卧底吗?担心你在卫生间装监控,监视我在里面干嘛干嘛的。”
“……”苏彦堂开门离开,留下句,“放心洗吧,我没这么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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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里糊涂的一个年,舒晚过得索然无味。
翌日,她闷不吭声待在房里,没下去吃早饭。
阿姨来询问,她躺在床上说:“闷,肚子有点不舒服。”
阿姨大惊,汇报给了苏彦堂。
男人让医生检查,医生检查完说妊娠无异常,可能就是太闷。
“要不要跟我出去转转?”苏彦堂站在床边问。
舒晚看他一眼,傲娇地点了点头,“那就勉为其难去转转吧。”
男人的视线掠过她偶尔露出来的惟妙惟俏和灵动,停留好久才转身,“换上衣服下楼来。”
苏彦堂带她去的是一处人造林园,因地处地下,园内的所有生态循环,全靠人工调控的灯光、温度与模拟光合作用的技术来维持。
但也好过没有。
舒晚在里面待着就不走,苏彦堂因为有事提前离开,让手下阿伍守着她。
空坐了片刻,舒晚忽然摸着耳垂站起身,四处寻找,“咦,奇怪了。”
“怎么了太太?”阿伍问。
“我珍珠耳环丢了。”舒晚边找边往外面走,“快帮我找找。”
“别急,应该在你来的路上,我们慢慢找。”阿伍说着,跟着一起找了起来。
舒晚一路向前,脚下的木屑小径渐渐变成了平整的合金地面,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回响。
方才还萦绕鼻尖的草木腥气,被一股若有似无的冷冽金属味取代。
前方的人造林园像是被一刀斩断,视线豁然开朗——一栋通体由暗银色合金浇筑的建筑拔地而起,在人工天光的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建筑外层爬满了细密的金属网格,网格后隐约可见交错的管道与线路,像是蛰伏巨兽的血管。
数架漆黑的武装直升机停在建筑前方的起降坪上,螺旋桨的叶片在光线下泛着寒芒,机身印着的骷髅标记,嚣张无比。
十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雇佣兵来回巡逻,肩甲上的战术灯忽明忽暗,手里的突击步枪枪口朝下,却始终保持着随时能举枪的警戒姿态。
起降坪边缘立着数座防空导弹发射架,炮口直指基地穹顶,森然的威慑力扑面而来。
果然,他们除了制毒区,还有武装基地!
“太太,这里是禁区,不能再往前了。”阿伍忽然伸手拦住她,声音比平日里沉了几分,“耳环应该落在林园里了,我们回去找吧。”
舒晚的目光越过阿伍的肩膀,落在建筑正门处。
那里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守卫,腰间别着的手雷与战术匕首清晰可见。
就在这时,建筑的侧门忽然打开,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推着密封的金属箱走出来,箱子上的红色警示灯一闪一闪。
为首的人摘下防护面罩,露出一张阴鸷的脸——正是齐轩。
四目相对,舒晚冲他微微点头,转身寻着耳坠往回走。
后背的两道视线像钢针一样隔空插在舒晚的背上,她手心沁出微微虚汗,没有回头。
“可能掉房间里了,我回去找吧。”舒晚说着,便往他们住的那栋复式楼而去。
阿伍一直跟着她,直到护送她进屋为止。
进了屋,舒晚先在一楼喝点热水,吃了水果,才上二楼。
她不急不慢走进卫生间,先洗手,然后把昨晚洗澡时放在马桶冲水盖下的b超单拿出来,摸到孕囊下方藏芯片的地方,她用自己的指纹触上去,一道微乎其微的光亮闪过眼底,不注意看,会以为是反光。
但不是反光,是开机提示,她先是在上面划一道横线报平安,但却没有跟往天一样的信息发送成功的反馈。
这意味着,她的加密信息在这里发不出去,通讯设备报废。
信息发不出去,还意味着,孟淮津定位不到她在哪里。
舒晚把b超单放回原位,目色一凝——得尽快想办法去到外面,把这里的武装部署信息传递给孟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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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海洋上漂浮着的一艘游轮,上面装载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彻夜未眠的孟淮津坐在其中一个房间里,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了滤嘴,烫得他指尖一颤,才猛地回神。
桌上的加密终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信号波动。
这已经是第十二个小时了。
从昨天下午最后一次收到舒晚的平安信息后,晚上八点过——他们连通的信号便彻底消失在了接收界面里。
旁边的邓思源满头冷汗,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的代码滚成一片虚影:
“老大,还是不行……信号不是被屏蔽,是直接断了,终端显示,最后一次信号传输的节点,定位坐标在公海三不管地带,然后……就彻底成了盲区。”
孟淮津猛地掐灭烟蒂,烟缸被撞得哐当一响,震得桌上的文件都抖了抖。
他起身走到电子沙盘前,指尖划过标注着“危险区”的红色区域上,指节发紧。
他太清楚那种地方的戒备等级——一旦通讯被切断,要么是她暴露了,要么是基地启动了最高级别的信号屏蔽。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未知的危险。
“扩大搜索范围,对公海所有可疑岛屿和人工建筑进行排查。”
孟淮津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紧绷,他转身,抓起椅背上的作战服,“不等了,备最快的快艇,调卫星实时影像,带齐装备,立刻出发,就去这个三不管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