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苒醒来时,额头的热已经退了。她缓缓坐起,脑袋还有点晕,嗓子沙哑,嗅觉里全是煮药的苦味。
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碗,碗底还残着一点药渣。旁边是一只温水瓶,瓶口微微冒气,壶盖上有手印。那不是她的。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声。
“苒子,醒了?”宋斯年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哑。
她心口一动,起身披上外套。门开的一瞬间,晨光落在他的肩上,他脸上带着疲倦的阴影,眼睛里却亮着。
“你昨天一夜都没回去?”阮时苒看着他,心口一阵发紧。
“你烧得厉害。”他淡淡道,“睡梦里还一直喊我的名字。”
阮时苒一愣,脸刷地红了。喉咙哽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喊了他的名字?当着全宿舍……?
心头的热意一点点漫上脸,她想找个借口,可宋斯年却笑了笑。
“没事。”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几乎听不出的宠溺,“我听见的时候,还以为你要骂我。”
……
他们一起走出宿舍楼,空气里弥漫着潮味。天色阴沉,像要下雨。
路过操场时,几个同学在一旁偷偷看。有人小声议论:
“听说他昨晚守她一夜。”
“可不,药是他熬的。”
“这关系,不一般啊。”
窃笑声像落在背后的一阵风,凉飕飕地钻进骨头缝。
阮时苒脚步一顿。
宋斯年察觉到了,微微皱眉,低声道:“别理他们。”
可她还是低下头。心口那股熟悉的酸意,又一点点涌上来。
这些话,我早该习惯了。可为什么,每次听见,还是那么疼。
……
教室里,早读已经开始。她坐下,翻开课本,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可背后窃笑声断断续续,一直没停。
“昨晚谁帮她打水来着?”
“你还不知道?宋斯年啊。守到凌晨三点呢。”
“啧,真有本事。”
阮时苒手指在桌上发抖,眼前的字渐渐模糊。她深吸一口气,咬着唇,硬是没回头。
别哭。哭只会让他们更有话说。
……
午饭时,她回宿舍,空气里的气味比早晨更重了。舍友三个都在,一个正在晾衣服,一个趴在床上听歌,另一个低头缝补领口。
见她回来,几人目光闪了闪。
“苒子,身体好点了吗?”那缝衣服的舍友问,语气客气得有点过头。
“好多了。”她点点头,正要去拿水杯,却听见背后有人轻轻笑了声。
“能有人守一夜,不烧都难。”
那笑声不大,却像一根针扎在心口。
阮时苒顿住,回头看。说话的是宿舍里最健谈的周曼,她正低着头整理床铺,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什么意思?”
“没意思啊。”周曼抬起头,语气轻飘飘,“大家都在传,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多想。”
“他们传的,你就要说?”阮时苒的声音发紧。
“哎呀,我又没编。”周曼笑了一下,眼神里却有一点轻蔑,“昨晚可是他自己守的,全宿舍都看见。怎么,现在还不让人说了?”
空气一瞬间僵住。
……
阮时苒胸口发烫,眼睛酸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忍着:“我知道你想看热闹,可有些事不是你能想的那样。”
“那要是什么样?”周曼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尖锐,“他那样的人,会白白守你一夜?苒子,你别怪我直……有人愿意帮你,我也不嫉妒,可你自己心里清楚一点比较好。”
话音刚落,另两个舍友低头不语。空气沉得可怕。
阮时苒站在原地,指尖冰凉。
原来,流言不只是外面。连屋子里,也变了。
……
那一整天,她几乎没说一句话。放学后天就下了雨,冷风灌进教室。她走在走廊上,风把雨丝打在脸上,凉得刺骨。
宋斯年在后面叫她:“苒子……等等我。”
她停下,没回头。
“又有人说你?”他走到她身边,眉头紧皱。
阮时苒抿唇:“他们说什么都没用。”
“苒子。”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力道紧了些,“你看着我。你能不能别一个人扛?”
她呼吸一滞,抬眼看他。
那双眼睛里有光,混着雨气和焦急的温度。
他是真的在心疼我。可我越依赖他,流言就会越多。
“斯年。”她哑声道,“我们不要再一起走了。”
宋斯年愣住,眼神瞬间暗了下去:“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会停。”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再这样下去,你也会被他们拖下水。”
雨越下越大,风吹得两人衣角乱飞。
宋斯年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道:“那我就站在泥里,陪你一起被说。”
操场上的旗子贴在旗杆上,塑料布顺着屋檐流下成串的水珠。天光暗,空气混着湿泥的味。
阮时苒被风吹得睫毛都在抖,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边。衣服从肩到袖都湿透,冰凉的雨水沿着手腕往下流。
宋斯年站在她面前,手撑着伞,却因为风太大,伞被吹得斜斜的,根本挡不住。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听见呼吸混乱的节奏。
“苒子,别再说那些了。”他声音低沉,“你让我别管,可我一看见你这样,我就没法什么都不做。”
“我没事。”她抬头,眼底湿得厉害,“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明明在抖。”他伸手去抓她的手,手指冰冷。她想抽回来,却被他反手一拽。雨点从伞边滑下来,砸在两人紧扣的手背上。
“你为什么不信我能扛?我怕的不是他们笑我,是怕你——”他的话顿住,咬了咬牙,声音更低,“你连看我都不敢看。”
阮时苒心口“咚”地一跳。那股熟悉的慌乱又冲上来。她想解释,可声音全被堵在喉咙口。
“我不敢看你,是因为……”她呼吸乱成一团,“我怕自己一看,就不想松手了。”
风吹得伞彻底翻过去。雨水一下子全砸下来,噼里啪啦打在肩膀、发梢上。宋斯年伸手去扶伞,干脆放弃,索性让伞落地,抬手按住她的肩。
“苒子。”他盯着她的眼睛,眼神亮得几乎要烧起来,“我不想再听你说‘怕’。我在——这句话你记好了,不管他们信什么,我都在。”
阮时苒眼泪混着雨,一滴滴落下来。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所有压抑的委屈、羞耻、无力,全都涌到嗓子眼。她喉咙一哑,半步冲过去,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他愣了半秒,立刻回抱住她。手掌在她背上紧紧按着。她埋在他胸口,泣不成声:“我真的很累……我以为,只要不解释,就能过去。”
“我知道。”他的声音在她耳边,热气混着雨气,“可你别一个人硬撑。”
雨水沿着他下巴往下滴,打在她的额头。她能感觉到他胸口的温度,一下又一下,贴得很近。那股温热让她几乎窒息,却又不想离开。
“宋斯年。”她哑声,带着哭腔,“要是再有一天,他们说得更难听,你会不会后悔?”
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目光与他对上。雨在两人之间落成一层水雾,他眼底的光静得几乎倔强:“不会。”
“真不会?”
“真不会。”
她鼻尖发酸,眼泪又涌出来,却笑了一下。雨水顺着睫毛滑落。那笑很浅,却像一盏灯。
宋斯年伸手,拇指擦过她脸颊:“别哭。哭得我都不知道该心疼哪里。”
“那你就别看。”她哽咽着说。
“偏要看。”他低下头,声音几乎和雨声融在一起,“我想记住你现在的样子。”
她还想说什么,可下一瞬,呼吸被他吻住。
雨声太密,天地一片模糊。远处的路灯闪着昏黄的光,照出一层薄薄的雾。她闭上眼,心跳乱得几乎听不见外面的世界。
那一刻,她终于放下所有的怕——
不管流言,不管别人。
等到两人分开,风小了一些。宋斯年抬手,把她湿透的发捋到耳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走,回去。”
阮时苒点头。
他们一路没再说话,只听见雨水打在石板路上,滴答滴答。她的手一直在他掌心里,冰凉,却稳。
校园的风比昨天柔和。
有人从窗户望出去,看见宋斯年站在校医室门口,手里拎着早饭。
“唉,这俩人啊。”有人感叹,“算是坐实了。”
但这次,语气里没有讥讽,也没有嘲笑。更多的是无声的羡慕。
阮时苒坐在床边,看着桌上的热豆浆,心里忽然很安静。
原来信任真的能传染。
原来,爱情也能是一种抵抗。
操场上,晨跑的同学一圈圈绕着跑道,旗子在风里猎猎作响。可在这份明亮下面,暗潮开始聚拢。
阮时苒坐在窗边,手里捧着笔记。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掀起她的发梢。外面有几声轻轻的笑,她没抬头,只是下意识地把书页压住。
——那些窃笑声,最近少了。人们的兴趣总会转移,流言也一样。
只是,她心里知道:有些事,并不会真的过去。
她抬头,看见宋斯年站在对面教学楼的阳台上,正低头和系里导师说话。晨光落在他身上,干净、挺拔。那一瞬间,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他没事就好。只要他还在。
可就在这时,顾孟舟走出办公室,手里夹着几份文件。
步伐慢,神色从容,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侧过头,和旁边的年长老师低声说了句什么。那老师皱了皱眉,目光随之看向宋斯年。
不远处,有几个学生正悄悄围观。
“听说顾学长最近在帮导师整理科研档案。”
“他和导师走得近啊。”
“那不是——宋斯年竞争的那个课题组?”
窃窃私语,像被丢进湖面的几粒石子,溅起圈圈涟漪。
下午的系务例会上,气氛有些不对。
系主任翻着名单,眉头轻皱:“关于下月的外派名额,原计划是让宋斯年代表学校去省里参加学术交流,不过——”
顾孟舟在一旁淡淡笑了一下:“主任,我昨晚翻了档案,发现宋同学的项目汇报资料有部分缺失。根据规定,这种情况要先补交审核。”
主任抬眼:“缺失?那可是重点项目。”
“可能是小问题。”顾孟舟笑着接话,“我正好帮导师整理档案,顺便发现的。”
几位老师交换了眼神,会议室的空气顿时有点冷。
晚上,宋斯年回到宿舍,脸色比平时更沉。他把文件摊在桌上,几页纸被风吹得翻起。阮时苒敲门时,门没锁,一推就开。
“怎么了?”她看他额角的青筋在跳。
“顾孟舟。”宋斯年低声,眼神冷,“他把我研究课题的初稿调了出来,说我没交完整。主任信了。”
阮时苒心口一紧:“那怎么办?”
“他不只是想卡我。”宋斯年冷笑,“他要让我丢人——最好是我自己急着去解释,让大家再看一场‘闹剧’。”
阮时苒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那一堆被他标了记号的文件,纸张的边缘被指尖碾得起皱。她轻声问:“需要我帮你吗?”
他回头,目光稍微柔了些:“不用。只是……”他顿了顿,“苒子,接下来几天,别太靠近我。”
“为什么?”她心里一沉。
“他在等机会。”宋斯年垂眸,语气低而冷静,“他知道只要有一点‘暧昧’的影子,就能把我的项目往‘不正当关系’那边带。你信我——我得先让他以为我中计。”
阮时苒怔住,眼底一阵酸:“那你自己呢?他们要是继续编——”
“编得越多,他越露馅。”宋斯年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我不怕他们说我。可我不能让你再受一遍那种折腾。”
夜色下的窗外,灯火一盏盏亮起来。教学楼的玻璃反着光,映出两人近得几乎要融在一起的影子。
阮时苒忍了很久,才低声道:“斯年,我不想再被你保护着。上次的流言,我没逃——这次我也不会。”
他愣了一下。
风从窗缝灌进来,带着一股草叶的潮气。
“苒子,”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笑意,“这次,不是我一个人在打仗了。”
两天后,学院布告栏前又贴出一份通知。
【关于外派名额调整的暂缓说明】
有人议论:“宋斯年的名额还保留着?”
“听说顾学长那边资料出了问题。”
“哎,这么巧?”
顾孟舟站在公告栏旁,神色没变,但指尖掐着那份文件的边,指节发白。
他嘴角笑意收掉,眼神渐渐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