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花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丈夫说得对,可那豆腐坊是她帮着一手张罗起来的,停了,就像割她的肉。
“停多久?”她声音发颤。
“不知道。”吴多福摇摇头,“等下雨吧。雨来了,一切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可谁都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来,谁也不知道。
晚饭时,气氛格外沉闷。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一小碟咸菜,就是晚餐。
小香荷扒了两口就不吃了,小声说:“奶奶,我想吃豆腐。”
张金花眼泪差点掉下来,忙别过脸:“乖,等下雨了,奶奶给你做一大锅。”
香荷懂事地点点头,可眼睛还眼巴巴地看着空了的豆腐板。
夜里,张金花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推了推身边的吴多福:“当家的,你说,这旱灾啥时候是个头啊?”
吴多福也没睡,盯着漆黑的房梁:“不知道。”
“咱家那点存粮能撑多久?”
“省着吃,两个月吧。”
“两个月后呢?”
吴多福没回答。
张金花知道答案。两个月后要是还不下雨,全村都得挨饿。到时候,别说豆腐坊,怕是连人都保不住。
她想起白天祠堂前那些眼神,想起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心里又委屈又愤怒。
“睡吧。”吴多福翻了个身,“明天还得早起。”
张金花闭上眼,可眼泪还是从眼角滑下来。
灶房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
黎巧巧起来喝水,她走得很轻,舀水的声音也很小,像怕惊动什么。
张金花听着那细细的水声,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力感。
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
天刚亮,老吴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要是搁往常,这会儿豆腐坊早就忙活开了。
可今儿个,啥动静都没有。
张金花坐在堂屋门槛上,手里捡着豆子,眼睛却望着井台那边发呆。
井口盖着块厚木板,上头压了两块石头。自从井水见底,这木板就没挪开过。
黎巧巧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碗粥,看见婆婆那副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她走过去,把粥递过去:“娘,喝点粥。”
张金花回过神,接过碗,却没喝,只叹了口气:“巧巧啊,你说这井,还能出水不?”
“能的,娘。”黎巧巧挨着她坐下,“兴许过两天就缓过来了。”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太信。
井干了就是干了,哪那么容易缓过来?可昨晚她和吴涯商量好了,今天得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正想着,吴涯从屋里出来了。
他拎着个木桶,故意往井台那边走。
“铁牛,你干啥去?”黎巧巧扬声问,声音脆生生的,生怕屋里人听不见。
吴涯回头,也提高嗓门:“我去摇点水,浇浇菜园子。昨儿个看那些菜秧子都蔫了。”
“井里还有水吗?”黎巧巧站起身,跟着走过去,“我跟你一块儿看看。”
两口子一唱一和的,动静闹得不小。
堂屋里,张金花果然放下碗,也跟了出来。西
二房媳妇袁氏推开窗子往外瞅,三房媳妇柳氏正晾衣服,也停下手往这边看。
吴涯走到井台边,故作费力地搬开石头,掀开木板。
黎巧巧凑过去,往井里一瞧,随即惊呼一声:“呀!水!有水了!”
张金花一听,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啥?有水了?”
“娘您看!”黎巧巧指着井里,脸上满是惊喜,“水涨上来了!昨儿个还见底呢,今儿个就这么多!”
张金花扒着井沿往下看。井里头黑洞洞的,可借着晨光,能看见水面泛着光,确实有水!
而且看那水位,离井口也就四五尺的样子,比前几天干得只剩个底强多了!
“真的出水了!”张金花声音都颤了。
袁氏和柳氏也跑过来了。袁氏性子急,抢到井边往下瞅,随即拍手道:“哎哟喂!真是!水回来了!”
柳氏细声细气地说:“我看看,哎呀,真不少呢。”
吴涯这会儿已经放下水桶,摇动轱辘。
轱辘“吱呀吱呀”响着,水桶沉下去,再拉上来时,里头装了满满一桶水。
“娘,您看。”吴涯把水桶提到张金花跟前。
张金花伸手掬了一捧水。水凉丝丝的,从指缝漏下去。她盯着手里的水看了半晌,眼圈忽然红了。
“山神娘娘显灵了,一定是山神娘娘显灵了!”她喃喃道,声音带着哭腔,“我早上才去拜过,这就给水了!”
黎巧巧和吴涯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昨晚他俩用同心锁回了趟现代公寓,接了足足两大缸自来水,一点一点倒进井里。
忙活了大半夜,才让水位涨上来这么些。累是累,可看婆婆这高兴劲儿,值了。
“娘,这是好事儿,您哭啥。”黎巧巧扶住张金花,“有水了,豆腐坊就能开工了。”
张金花抹了把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先不急。水是有了,可不知道能撑多久。”她转身对围过来的家人说,“这事儿,谁也不许往外说!听见没?”
众人都点头。袁氏道:“娘放心,咱们又不傻。这节骨眼上,谁家不缺水?要是让人知道咱家井出水了,还不得都来借?”
“就是。”柳氏小声附和,“咱自家先用着,悄悄的。”
张金花这才放心些,又嘱咐吴涯:“铁牛,你再打桶水上来,我看看水咋样。”
吴涯应了声,又摇上来一桶。这桶水更清,连点泥沙都没有。
那是当然的,自来水嘛。
张金花仔细看了看,又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来:“水还挺甜。行,咱家这回算是缓过来了。”
正说着,其他几房的人也陆续起来了。
听说井出水了,都跑来看。吴家几个孙子孙女也围过来,叽叽喳喳的,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奶奶,真的有水了?”大房的孙子哲浔问。
“有啦!”张金花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哲浔,去,把你爹昨天挖的那些野菜洗洗,今儿个中午咱们吃野菜团子!”
“好嘞!”栓子高兴地跑去拿野菜。
吴铁柱蹲在井边看了半天,挠挠头:“怪了,这井干了好些天,怎么说出水就出水了?”
吴铁生道:“许是地下水源又通了。我听说,有的井就是这样,干一阵,又出水一阵。”
“管它咋出的水,有水就行!”吴铁根已经拎着桶去打水了,“我先挑两桶,把水缸灌满。这几天可把我渴坏了。”
一家人忙活起来。打水的打水,洗菜的洗菜。
黎巧巧和吴涯站在井台边,看着这景象,心里都松了口气。
“亏得昨晚累那一场。”黎巧巧小声说。
吴涯点点头:“值了。看娘高兴的。”
确实值了。
张金花这会儿像是换了个人,腰板挺直了,脸上有光了,声音都响亮了许多。
早饭时,桌上难得有了笑声。
野菜团子虽然粗糙,可配上新打上来的井水煮的粥,大家都吃得很香。
张金花一边吃,一边说:“今儿个豆腐坊再歇一天。明儿看看情况,要是水还这么多,咱们就开工。”
袁氏问:“娘,不再等等?万一水又少了呢?”
“等一天看看。”张金花道,“要是明儿个水位没降,那就是稳住了。咱们就开工。要是降了……”她顿了顿,“就再想辙。”
黎巧巧知道婆婆这是谨慎。
井水突然回升,确实蹊跷。可她们总不能天天往井里倒自来水吧?那不得累死?
得想个长久的法子。
正想着,吴涯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黎巧巧看他,见他微微摇头,便明白了。
先别急,走一步看一步。
吃完饭,各房去忙各的。张金花把黎巧巧叫到跟前:“巧巧,你今儿个跟我去趟山神庙。”
“去山神庙?”黎巧巧一愣。
“嗯。”张金花压低声,“井水突然回来,我得去还愿。早上许了愿,这会儿灵验了,不去谢恩说不过去。”
黎巧巧心里好笑,面上却恭敬:“好,我跟娘去。”
婆媳俩收拾了些供品。
几个野菜团子,一小碗米,还有黎巧巧之前做的几块糖糕。用篮子装了,盖上布,悄悄出了门。
路上遇到同村的妇人,打招呼问:“金花婶子,去哪儿啊?”
张金花笑呵呵道:“去地里看看。”
“哟,还有闲心看地呢?你家井还没水?”
“快了快了。”张金花含糊过去,“总会有的。”
等走远了,黎巧巧才小声道:“娘,您真信是山神娘娘显灵?”
张金花看了她一眼:“信不信的,心里得有个念想。这井水早不回晚不回,偏偏我拜了山神就回了,你说巧不巧?”
黎巧巧没接话。确实巧,巧得不能再巧了——因为那是她和吴涯人为的。可这话不能说。
山神庙在村后山脚下,不大,就一间小屋,里头供着个泥塑的山神像。
香炉里插着好多烧剩的香梗。
张金花把供品摆上,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跪下磕头。黎巧巧也跟着跪了。
“山神娘娘在上,信女张金花谢娘娘赐水之恩。”张金花低声念叨着,神情虔诚。
黎巧巧看着她佝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暗暗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得帮这个家渡过难关。
从山神庙回来,日头已经老高了。
院里,几个孩子正在玩水。吴涯打了桶水放在那儿,让他们洗手洗脸。孩子们嘻嘻哈哈的,把水撩得到处都是。
要搁往常,张金花早该骂了:“作死啊!糟践水!”
可今儿个,她只是笑着摇摇头:“这帮皮猴子。”
黎巧巧也笑了。
……
黎巧巧和吴涯从山神庙回来,一路上听见的全是吵嚷声。
村东头老刘家,两口子正为半桶水撕扯。刘婶子抱着桶不撒手,声音带着哭腔:“就这点水了,还得撑三天!你全浇了菜,人喝什么!”
刘叔急赤白脸的:“菜再不浇就死绝了!到时候连野菜都没得吃!”
再往前走,是村西赵家。
赵奶奶坐在门槛上抹眼泪,小孙子趴在她腿上,嘴唇干得起皮,小声哼唧:“奶奶,渴……”赵奶奶拍着他的背,喃喃道:“乖,再忍忍,再忍忍。”
水井边聚了几个人,都伸着脖子往井里看。
井早就干了,只剩个黑窟窿。有人扔块石头下去,半天听不见水声,只有石子滚落的闷响。
“完了,全完了。”有人叹气,“再没水,真得逃荒了。”
“往哪儿逃?听说外头旱得更厉害。”
“那总不能等死吧?”
黎巧巧攥紧了吴涯的手。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可心里想的是一件事。
得做点什么。
晚饭后,天刚擦黑,黎巧巧和吴涯就溜出了门。
张金花还在堂屋里念叨山神娘娘显灵的事儿,没注意他们。
两人没往村里走,反而往后山去。山路难行,好在有月光,勉强能看清道儿。
“去哪儿?”吴涯低声问。
“我知道有个地方。”黎巧巧喘着气,“以前听村里老人说过,后山有个废泉眼,早些年出水挺旺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干了。”
吴涯明白了:“你想往那儿倒水?”
“试试。”黎巧巧点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全村人渴死。”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
那是山腰一处凹陷,中间有个脸盆大的坑洞,里头积了点雨水,早就发绿了。
周围长满杂草,确实像废弃很久的样子。
“就这儿。”黎巧巧四下看看,没人,“咱们进空间。”
两人手拉手,意念一动,周遭的景象瞬间扭曲。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现代公寓的露台上。
可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住了。
露台外,不是熟悉的城市夜景,而是一片汪洋。
水。到处都是水。
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砸在水面上,噼里啪啦的。
“这……”黎巧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吴涯脸色也变了。
他掏出手机,有信号。屏幕上弹出几条消息,全是助理刘维发的:
“吴总,京海特大暴雨,全市内涝严重。”
“黎小姐的公寓那片淹得最厉害,水位已经到二楼了。”
“您在哪?需要救援吗?”
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雨还在下,气象局说可能还要持续三天。”
黎巧巧凑过来看,看完,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一个念头。
几乎是同时开口:
“把这里的水,引到那边去!”
话一出口,两人眼睛都亮了。对啊!现代世界洪水泛滥,古代世界干旱缺水。
这不正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