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巧巧微微一笑:“人总是会变的。在吴家这些日子,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着,得有自己的主见,不能一味顺从他人。三姐,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你和二姐总是这样贴补娘家,何时是个头?难道要养他们一辈子吗?”
黎妙妙久久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手中粗糙的茶碗。
堂屋里一时寂静,只听得窗外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
黎妙妙望着黎巧巧,眼里满是困惑。
“巧巧,你……你这些话是从哪儿学来的?”黎妙妙声音微颤,“是不是吴家人逼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他们不让你帮扶娘家?”
黎巧巧轻轻摇头,目光平静:“三姐,没人逼我。我只是想明白了,人不该一辈子任人拿捏。”
“可那是咱们的爹娘啊!”黎妙妙急切地上前一步,“做女儿的帮扶娘家天经地义,这话要是传出去,外人该怎么说我们黎家的女儿不孝?”
黎巧巧看着三姐那焦急的神情,心中明白,单凭道理是说不通的了。
黎妙妙已经被那些传统观念束缚得太深,如果不下一剂猛药,她永远也醒不过来。
“三姐,”黎巧巧声音低沉下来,“你还记得大姐是怎么死的吗?”
黎妙妙一愣,显然没料到黎巧巧会突然提起这个:“大姐不是因为孩子被拐走了,伤心过度,被休回家后想不开才……”
“孩子被拐走了?”黎巧巧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这是爹娘告诉你的?”
“不然呢?”黎妙妙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那年我才十岁,只知道大姐的孩子不见了,大姐疯了似的找了半个月,后来被夫家休弃,回来没几天就投河自尽了。”
黎巧巧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便拉着黎妙妙往院墙边的老槐树下走了几步,那里更为僻静。
“三姐,我今日告诉你的事,你听了莫要声张。”黎巧巧压低声音,“大姐的孩子,不是被拐走的。”
“那……那是怎么回事?”
“是被爹娘卖了。”黎巧巧一字一顿地说,“卖给邻村一个地主家,配了阴婚。”
黎妙妙猛地后退一步,脸色霎时惨白:“你胡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那地主家的儿子夭折了,要找个女娃陪葬。”黎巧巧的声音很冷,“爹娘收了十两银子,把大姐三岁的女儿卖了。大姐发现后去要人,那地主家根本不认,说孩子是自己走丢的。大姐夫家觉得丢人,就把大姐休了。”
黎妙妙连连摇头,嘴唇颤抖:“不……不可能……爹娘怎么会做这种事……”
“怎么不会?”黎巧巧目光如炬,“为了银子,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大姐回来后哭求爹娘去要回孩子,他们反而骂大姐不懂事,说一个丫头片子值十两银子是她的福气。”
黎妙妙扶着树干,身子微微发抖:“你……你怎么知道的?那时你才七岁……”
“因为我看见了。”黎巧巧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什么痛苦的画面,“那天晚上,我起夜,听见爹娘在屋里数银子。娘还说,‘这下好了,两个小子娶媳妇的彩礼钱有了着落’。”
黎妙妙猛地捂住嘴,眼中已有了泪光:“可是……可是大姐她……”
“大姐投河前那天晚上,来找过我。”黎巧巧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摸着我的头说,‘巧巧,以后千万别像大姐这么傻,为了那样的爹娘搭上一辈子不值得’。那时我不懂,现在才明白她的意思。”
“不……这不是真的……”黎妙妙喃喃道,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爹娘不会这么狠心……那是他们的亲外孙女啊……”
黎巧巧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三姐,我再问你,二姐在婆家过得如何?”
黎妙妙擦了擦眼泪,声音还有些发抖:“二姐在王家日子艰难,婆婆刻薄,丈夫懦弱……”
“那爹娘可曾为她撑过腰?可曾说过,如果过得不好就回家来?”黎巧巧追问。
黎妙妙沉默了。
“他们没有,对不对?”黎巧巧语气凌厉,“因为他们怕二姐真被休回家,不但少了王家那份彩礼钱,还要多养一口人。所以,他们每次都劝二姐忍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黎妙妙无力地靠在树上,脸色苍白。
黎巧巧看着她,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三姐,你在赵家过得如何?每次回娘家诉苦,爹娘是心疼你,还是责怪你不会讨好婆家?”
这一问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黎妙妙的心理防线。
她想起自己在赵家受的委屈,每次回娘家想寻求安慰,爹娘却总说“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忍忍就习惯了”,甚至怪她不够贤惠,不能讨婆家欢心。
“他们……他们……”黎妙妙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黎巧巧轻声道:“三姐,你细想想,爹娘对我们姐妹,可曾有过真心疼爱?还是只把我们当作换彩礼的工具,和继续榨取价值的摇钱树?”
黎妙妙终于支撑不住,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双手捂脸,无声地哭泣起来。
黎巧巧蹲下身,轻拍她的背:“三姐,我不是要你恨爹娘,只是希望你看清楚,咱们姐妹不该继续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大姐已经赔上了性命,难道我们还要步她的后尘吗?”
黎妙妙哭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眼睛红肿:“可是……可是我们如果不帮扶娘家,又能如何?终究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会眼睁睁看着大姐去死吗?”黎巧巧反问,“一家人会明知道你在婆家受罪,还一味地让你忍气吞声吗?”
黎妙妙无言以对。
黎巧巧扶她起身,替她拍去衣裙上的尘土:“三姐,我不是要你和娘家断绝关系,只是希望你为自己活一次。你和二姐在婆家已经够苦了,何苦还要节衣缩食去供养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
黎妙妙呆呆地站着,眼神空洞,显然还无法完全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
“今日这些话,三姐回去好好想想。”黎巧巧轻声道,“如果还是觉得我冷酷无情,我也无话可说。”
黎妙妙茫然地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又回头看了黎巧巧一眼,眼神复杂:“巧巧,你真的变了……”
“人总是要变的。”黎巧巧平静地说,“如果不变,就只能永远被人拿捏,像大姐一样……”
听到“大姐”二字,黎妙妙浑身一颤,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去。
黎巧巧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