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门被猛地推开,公子高的侍从阿黄踉跄着跌了进来。他身形魁梧,此刻却狼狈不堪——发髻松散,官服下摆沾满泥雪,走路时一瘸一拐。然而他怀中紧抱的樟木衣箱却纤尘不染,打开时,一件新熏的玄色貂裘整齐叠放其中,每一根毛锋都流转着温润光泽。
当他为公子高更衣时,阿绾也已经为吉良绾好发髻。
两人并肩而立,公子高贵气中透着内敛,吉良则愈发低调谦和,若垂首静立时,几乎要融进公子高的阴影里。
公子高的侍从瘸着腿想为公子高整理衣服,但刚刚俯身蹲下,腿上的伤口疼得他身体打晃。
公子高很是嫌弃地踢了踢他,阿绾赶紧上前为二人整理衣襟,纤细的手指将衣带挽成精致的结扣,又在公子高的玉带钩上系了枚别致的双环结,也更加结实好看。
“好巧的手。“公子高垂眸看着腰间那个小巧的结饰,眼中漾开笑意,“连衣带都能打理得这般别致。“
“是两位公子风姿出众,寻常衣饰也能衬出气度。“阿绾低眉。
“嘴甜手巧,本公子喜欢!“公子高朗声大笑,随手抛来一锭银子,“赏你的!“
那银锭与蒙挚所赠一般大小,在半空划出一道银弧。
阿绾连忙跪地谢恩,也是满心欢喜。
吉良摸着发间的木簪,倒是略微有些歉意,干笑着说道:“这下可难为我了。既借了阿绾的发簪,又拿不出像样的谢礼......“
“不如你替阿绾赎身?“公子高促狭地挑眉,“你府上正缺这般灵巧的婢女......“
“万万不可。”吉良连连摆手,目光掠过阿绾低垂的脖颈,“明珠岂可蒙尘。阿绾这般品貌,若屈居婢女之位,反倒是我的罪过了。”
阿绾垂首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银锭。
窗外风雪声渐急,她却觉得心头涌上一阵烦躁——这些贵人三言两语便要决定他人命运,却不知她早非贱籍,何须赎身?
公子高的另外两名侍从已经站在包厢门外等候,并且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公子高也就没有再耽搁时间,转身走了出去上马车,和吉良去皇宫了。
阿绾赶紧去收拾自己的工具箱,用剩下的水酒清洗了梳篦牛角梳等物。她很爱干净,并且坚持一人一清洗的原则,这样她也觉得自己的手会干净。毕竟,冬日不像夏日,可以天天洗头。那些男子的头发容易出油,发质各异,她一定要清洗干净自己的手才会觉得舒服一些。
留下来的那个腿瘸的侍从阿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甚至应当比阿绾还要小几岁。他看到公子高的马车走远之后,忽然拿起桌子上的残羹冷饭放进嘴里,大口吃起来,仿佛是饿了好几天一样。
阿绾本来还想说一句什么,但想着自己与此人也不熟悉,所以也就是收拾好东西之后,就打算下楼走了。
不过,他却叫住了阿绾,嘴里还有吃食,说话有些不清楚,但阿绾听得出来,他是问自己去哪里?
阿绾依然很客气,柔声说道:“我要去大将军府的。”
“这些吃食给你一些吧。”阿黄看着剩下的吃食实在是太多了。
“不用了。”阿绾可不想拿着这些吃食进大将军府,也很不像样子。“我刚刚听公子高的意思,是要伙计打包送去公子府……喂狗。”
“嗯,我知道。”阿黄笑了起来,但那个笑容让阿绾总觉得有些怪异。
“你……的腿,没事吧?要不要我帮你处理一下?”阿绾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都破了皮?”
“嗯,应该是破了。”阿黄费力挽起了沾了泥雪水的棉裤腿,看到膝盖上破了皮,有一些渗血。不过,他腿上竟然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很多,有的已经愈合了,有的依然还没有好。
“我给你抹一点点酒,消毒。”阿绾刚刚用的酒还没有用完,就指了指那个玉壶。
“嗯。”阿黄依然还在吃东西。
此时,伙计拎着空食盒上楼,看到了阿黄还在吃,就忍不住说道:“别吃了,这些都是你的,你主子说给你的。”
阿绾愣住了,看向了伙计。
那伙计倒是知道阿绾受到了公子高的另眼相待,便压低声音解释:“阿黄这儿不太灵光。“他指了指脑袋,“看着正常,时不时就犯糊涂。也就是公子心善,才收留他。饭量还特别大......每次剩菜都赏给他。不过他有一样好处,力气是真大。“
原来如此。
阿绾轻轻点头,扶着阿黄在矮凳上坐稳,柔声叮嘱:“你且坐着慢慢吃,我要往伤口上倒些酒水,许会有些疼,忍一忍便好。“
“嗯。“阿黄含糊应着,忍不住往嘴里塞着食物。
待那玉壶中的清酒倾泻在伤口上时,阿黄猛地僵住,手中的半块炙肉“啪“地掉在地上。
剧痛让他整个人蜷缩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阿绾急忙将他揽入怀中,像安抚受惊的孩童般轻拍他的背脊:“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阿黄仰起泪眼朦胧的脸,忽然喃喃唤道:“娘亲......“
阿绾被他这声呼唤逗得轻笑,指尖轻柔地梳理他散乱的发丝:“真是个傻子,你瞧我这般年纪,怎会是你的娘亲?“
“公子说我十岁了......“阿黄抽噎着回答,却又带着几分稚气的骄傲,“但我的饭量抵得上三十岁的汉子!“
酒液在伤口上灼烧的刺痛让他龇牙咧嘴,可他紧紧攥着衣角,始终没有喊出声来。
阿绾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背,心头泛起一阵酸软。
这世间,哪个人不是在拼命挣扎地活下去呢?
“我们把其他的伤口也清理一下,然后抹一点药油可好?”阿绾看着他腿上其他的伤口,又问道:“另外一条腿是不是也有伤?给我看看。”
这时阿黄很是听话,把另外一条裤腿先挽了上来。果然,也有伤口,多数结疤,不碍事了。
“公子高知不知道你受伤了?”阿绾问道,但手下并没有停,很仔细地为他擦拭干净酒水后,又涂抹了一些药油。她的工具箱里东西还算多,刚好用得上。
“公子说我是男人,有伤都不能说,要自己忍着。”阿黄咧着嘴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