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苏苏语气平平。
“万一你瞎指个地方呢?随便找个土堆就说那是?我们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可也不能傻乎乎地被人耍。子吟三十两都说给就给,还能赖你一两银子不成?信用二字,不是靠嘴说的。”
“好吧。”
王招娣琢磨了一会儿。
为防被人撞见,他们约在后山碰头。
那里荒草丛生,平日少有人至,只偶尔有砍柴的妇人经过。
王招娣催他们快点,说完转身就走。
“你说……”
陆子吟低声问,嗓音沙哑。
“我真不是她生的?”
他目光望向远处,眼中浮起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要是真不是,反倒能解释为什么自己从小到大,没得过一句暖和话,连病了都没人搭理,过年也从不曾穿过新衣。”
他早就认了,王金莲讨厌他。
可偏偏,那人是亲娘。
这才是最叫人寒心的地方。
若是陌路人恨你,尚可避开。
可血缘如枷锁,牢牢铐住你,让你逃不出那份冷漠。
赵苏苏攥紧他的手,掌心滚烫。
“管他亲不亲,现在你俩没名分,说破天也改不了现状。她在堂上叫你儿子,不过是怕丢脸;你不认她,她也不敢真撕破脸。可真相如何,总得挖出来才知道。别让一段谎言,把你一辈子都锁死了。”
“可我还是想,我不是她生的。”
陆子吟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
他的头微微垂着,眼神落在脚边那一片枯黄的草地上。
“不过就算搞错了,也不打紧。”
他说着,身子忽然一挺,背脊直了起来。
“我都活了这么多年,风里雨里也走过来了,还能怕这点事?真要是揭开了真相,又能把我怎样?”
赵苏苏站在他身旁,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迟疑了几秒才开口,语气小心翼翼。
“要真不是亲生的,你会去找你亲爹娘吗?或者……去逼问她?”
她盯着陆子吟的脸,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点端倪,却又怕问得太狠,伤了对方。
陆子吟缓缓摇头,动作很轻。
“不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山影。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于问她?”
他冷笑了一声,鼻腔里溢出一点嘲讽的意味。
“她铁定不会认。几十年都装下来了,这时候去戳破,不过是自找没趣罢了。何必呢?”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一路沿着村外的小路往深山走去。
脚步踩在干硬的土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寒风吹过耳畔,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走到约定的地点时,天色已经泛灰,夕阳被云层遮住。
只剩下一抹淡淡的余晖洒在山梁上。
两人谁也没先开口,气氛静得有些压抑。
“你们怎么才来?我都等了老半天了!”
王招娣一见到他们,立刻皱起眉头,双手叉腰。
她跺了跺脚,呼出一口白气。
“这大冷天的,我站这儿快冻成冰棍了!”
赵苏苏叹了口气,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尖。
“没办法,子吟的伤还没好利索,走得慢,只能一步步挪过来。你要怪,就怪我吧。”
“那你自个儿来不就行了?”
王招娣依旧不满,声音拔高了些。
“他又不是不能等?耽误工夫还连累别人。”
“这事关他命根子,你觉得他能不来?”
赵苏苏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瞪过去。
“别废话了。带路,给你一两银子。”
她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在掌心掂了掂,然后往前一递。
“你想想,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轻松的活?动动嘴皮子,领钱走人,谁不愿意干?”
王招娣见银子亮了出来,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嘟囔了一句。
“说得倒是轻巧……”
但她终究没再推辞,伸手接过银子,仔细看了看成色,确认无误后才揣进怀里。
“好好好,跟我来。”
她转身走在前头,脚步轻快了些。
领着两人往更深的山里走去。
幸亏是冬天,天气寒冷。
村民大多不出门,山路清冷无人。
路边的树木光秃秃的。
叶子早已落尽,枝干交错。
视线倒是一片通透,不至于迷路。
这地方确实偏僻得很,离村子少说也有五六里地远。
赵苏苏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低声问:“你是怎么盯到这么远的?平日她都不爱出门,这一趟怎么会走这么远?”
王招娣搓着手取暖,哈出一口热气。
“我那天早上瞧见她拎了个包袱,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出来,走路还东张西望的,一看就有问题。”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
“再说,她刚得了三十两银子,我心里就嘀咕:是不是想偷偷藏钱?还是打算拿回娘家贴补亲戚?咱们将来还要靠她过日子,哪能让她把钱都贴给别人?所以我就悄悄跟上了。”
她回头看了眼陆子吟,见他神色凝重,便又补充道:“越走越偏,我心里就越慌。那地方平常连樵夫都不去,她一个妇道人家孤身前往,图什么?”
她咽了口唾沫,声音愈发低沉。
“等我跟到半山腰的时候,听见她在烧纸钱,嘴里不停地念叨‘孩子……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她说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差点叫出声来。”
三人继续前行,脚下踩着厚厚的枯枝败叶,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每一步都显得沉重,仿佛踏在某种隐秘的禁忌之上。
没有人多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山间的风穿过林梢,呜呜作响,像是某种古老的叹息,压得人胸口发闷。
“到了!”
王招娣突然抬手往前一指。
“就在那儿,我没唬你们吧。”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山坡下,有一个小小的隆起土包,孤零零地躺在荒草之间。
泥土颜色较新,明显是近期翻动过的痕迹。
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土。
那土堆毫不起眼,若非有人指引,几乎不可能注意到它的存在。
“行。”
赵苏苏走上前几步,打量了一番那土包。
随即掏出另一块碎银塞进王招娣手里。
“这一两银子你拿着,今日的情报我记下了。”
她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
“说实话,你要是再拿不到许玉珠藏的药方,被她赶出门,也只是早晚的事。”
王招娣咧嘴笑了笑,迅速把银子收好,没再多言,转身便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