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的目光透过船篷缝隙,望向河面粼粼的波光:“走水路虽险,却比陆路快两个时辰,况且按黑衣人所说,他主子是要请我去做客,想来应该有求于我,暂时不会下死手。再者,漕运码头往来船只多,真要动手,他们也得顾忌几分。”
“路上警醒些,李昭在船头盯着,你我守着后舱方向。”沈青梧话音刚落,舱外传来李昭低低的咳嗽声,那是他们约定的警示信号,示意河面有船只靠近。
两人瞬间收了声,鸿影右手悄无声息按在剑柄上,手背青筋暴起。
沈青梧则掀开船帘一角,目光扫过旁边驶过的一艘货船,船身满载着粮袋,船夫正弯腰撑篙,看似寻常,却在经过乌篷船时,飞快瞥了舱内一眼。
待货船驶远,李昭的声音才隔着船帘传来:“大人,是漕帮的运粮船,常走这条线。”
两人都松了口气,却没敢放松警惕,这般提心吊胆过了近两个时辰,船头终于传来船夫的吆喝:“平江府码头到喽!”
船缓缓靠岸,柳夫人被丫鬟叫醒,仍是有些恍惚。
沈青梧率先下船,目光扫过周遭,挑着担子的脚夫、吆喝生意的商贩、往来的官船民船,一派热闹景象,看不出半分异样。
但她心头的大石非但没落,反倒沉得更紧,越是顺利,越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鸿影扶着柳夫人跟着下了船,右手却仍没离开剑柄,连眉梢都紧绷着:“大人,码头人多眼杂,咱们得尽快去沈府。”
沈青梧点头,刚要吩咐李昭去雇马车,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茶摊旁,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正盯着他们。
见她望过去,那人立刻低下头假装喝茶。
鸿影也发现了不对劲,不动声色的走到沈青梧左前方,手中的剑都已经半出鞘。
“没事,”沈青梧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他们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
“是!”
李昭很快雇来了马车,一行人上了马车,往沈府方向赶去。
沈府地处于最繁华的街道,现在又接近年关,街上人来人往,就连巡逻的衙役官差都比平常多了许多。
鸿影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她清楚,眼下这一关算是过了。
快到沈府的时候,沈青梧转头看向柳夫人,严肃道:“待会儿进府后,你且站在我身后,什么都不用说。”
柳夫人连忙点头:“妾身晓得。”
沈青梧颔首,让马车继续前行。她心里清楚,沈万山既敢应下这门亲,定是抱着借她的势攀高枝的心思,今日她亲自上门,便是要断了他这荒唐的念头。
别说刘举人只是个举人,并无官身,便是知府亲来,她也绝不会让念儿成这个亲!
马车渐渐靠近了沈府大门,远远便见沈府门楼上挂着的红灯笼,透着几分刺眼的喜庆。沈青梧眼底寒光一闪,让李昭勒紧马缰,利落的下了马车。
守在门口的家丁见是她,先是一愣,随即慌忙躬身:“二公子回来了!”
旁边的小厮连忙道,“二公子,您怎么突然回来了,小的这就去禀报老爷!”
“不必,”沈青梧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李昭上前拦住小厮,“本官今日提前归家,就是为了给父亲一个惊喜,你们谁也别去通报。”
小厮连忙应下,无一人敢有异议。
沈青梧径直往沈府里面走去,柳夫人紧随其后,小声提醒道,“老爷此时通常是在正厅。”
穿过前院时,几人便听见正厅里传来沈万山的笑声,夹杂着几个陌生男子的谈话声。
沈青梧脚步顿住,她转头看向鸿影,吩咐道:“听闻平江府今岁庙会比往年热闹,你此刻便带念儿小姐去逛逛吧。”
话音刚落,身侧柳夫人的面色随即一变,她犹豫着望向沈青梧,颤声道,“大人……您这是想……”
沈青梧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如果今日不能说动父亲,我会带念儿回到山阳县,等她年满十五,我会亲自为她择一良婿,风风光光嫁过去。沈万山纵是胆大包天,也不会敢来衙门抢人。”
柳夫人浑身一僵,彻底怔住。
她万万没想到,沈青梧竟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此一来,沈青梧可就是跟沈万山完全撕破脸了……
柳夫人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眼圈瞬间红了,膝头一软就要往地上跪,“大人……”
“夫人!”鸿影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稳稳托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提醒道,“时辰不早了,让您的丫鬟先引属下去小姐院子吧,免得误了出门的时辰。”
柳夫人这才如梦初醒,忙用绢帕按了按眼角,哑着嗓子应:“对,对,是该动身了。”她拉过身后的大丫鬟,凑在耳边细细交待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放她们离开。
等鸿影跟着大丫鬟的身影转过月亮门,沈青梧又立在廊下静候了片刻。
估摸着鸿影已经带念儿离开沈府了,这才提步,朝着正厅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正厅,里头传来的谈笑声便越清晰。
到了门口,沈青梧刻意放缓脚步,守在门口的几个小厮眼尖,见了她连忙躬身行礼,恭敬道:“二公子!”
沈青梧微微颌首,站在门口没动。
两个小厮连忙殷勤上前,合力推开厚重的木门。
门轴转动的声响打破了厅内的喧闹。
大门敞开的一刹那,厅里的说话声骤然静默,满座的人齐刷刷回头望来,眼底翻涌着惊愕、疑惑,更多的是敬畏与艳羡,还有几缕藏在角落的、化不开的忌妒。
沈青梧从容不迫的迈步进去,目光如洗,淡淡扫过正厅。
厅内满座皆是沈氏本家的人,大多衣着光鲜,气质雍容,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倨傲,想来松江府的沈氏本家即使没落了,旧时的世家子弟架子仍未散。
坐在主座的沈万山见是她来了,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后便是惊喜,忙搁下茶盏起身:“志远?你怎的这时候回来了?”
坐在沈万山右侧的中年男子也站起身,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看着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他上下打量着沈青梧,眼中带着几分探究,“万山,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