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被女儿、外甥女、媳妇三人同时“驳回”,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一股被轻视、被架空的怒火直冲脑门。
她是程家宗妇,是程雪的亲娘!
凭什么不能替女儿做主?
让小叔子程诺来谈,岂不是显得她这个当家主母无能至极?
她正要不管不顾地开口:“赵阁老!与我谈也是一样!我……”
“大舅母,”沈长乐轻轻捏了她的肩膀,外人看来,是在给周夫人揉肩,实则是提醒她不要冲动。
她知道周氏容易冲动的性子,便在她耳边低语:“小舅舅在谈判方面,可是从未吃过亏的。”
周夫人虽然不再说话,但仍然有些不以为然。
整个程家,她第一讨厌的就是婆母,第二讨厌的就是小叔子程诺了。
因为程诺对她这个长嫂,看似恭敬,实则冷淡至极,甚至不搭理自己。
程雯可是他的亲侄子呢,又是长房长孙,他都冷淡至极。
更遑论给程雪出气了。
程雪从出生到现到,与这个小叔统共也没见过几次面,他一个大男人,能为侄女作的主也是有限。
“母亲!”程露声音微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迅速转移话题,“阁老大人,分府之事,还请您即刻安排人手办理文书,我们今日就要带妹妹离开这个腌臜地!”
王霞也适时接口,询问起分府的具体细节。
周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连平日里对她还算恭敬的妯娌袁氏和黄氏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大嫂,让爷们儿们去谈那些外头的账目吧。”
“咱们先把雪姐儿安置好要紧。”
这更让她觉得权威扫地,仿佛被所有人联合起来挑战。
她恨恨地瞪了女儿和外甥女,及媳妇一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忍着没当场发作,只能把这口闷气硬生生咽了下去,憋得心口生疼。
看着地上还跪着的温氏,周夫人那股邪火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她猛地一指温氏,厉声质问赵文渊,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赵阁老!这个磋磨我女儿、霸占我闺女嫁妆的贱妇!你们赵家打算如何处置?难道就让她这么轻轻揭过不成?”
赵文渊眼皮微抬:“亲家太太放心。温氏败坏门风,触犯家规国法,老夫……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温氏立刻配合地伏低身子,做出一副惊惶认错的模样,声音带着哭腔:“亲家太太息怒!都是我的错!我猪油蒙了心!我该死!阁老定会重重罚我……”
然而,她低垂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有恃无恐。
她心中冷笑:哼,交代?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罢了。
我从程氏那儿弄来的银子宝贝,哪一样不是填了赵家的窟窿,养了赵家的老小?
为了赵家的脸面,为了那些已经花用掉的钱财,也绝不会真把我怎么样。
顶多关几天,做做样子给程家看。
等风头过了,程氏那个软包子,还不是捏在我手里?
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摇钱树。
洗三、满月、周岁……程家这头肥羊,还能不乖乖送钱来?
等孩子养得差不多了……哼,留子去母的法子多的是。
谁叫程家这么有钱呢?
不榨干他们,都对不起我今日所受的羞辱。
……
这边周夫人等人来到程雪居住的西跨院。
看着屋内简陋的陈设、逼仄的空间,甚至隐隐有股霉味,程露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她一把拉住形容憔悴的妹妹程雪的手,斩钉截铁地说:“这破地方怎么能住人?更别说养胎了!雪姐儿,收拾东西,跟大姐回娘家!程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岂能受这种罪!”
王霞闻言,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虽同情程雪,但世家规矩根深蒂固,出嫁女回娘家养胎,极易惹人非议,对娘家名声和风水都可能不利。
她斟酌着开口:“大姐,雪妹妹回娘家养胎……只怕……”
她话未说完,周夫人立刻像找到了同盟,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不行!绝对不行!出嫁的姑娘回娘家养胎?像什么话!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程家姑娘在婆家待不下去了,多晦气!对娘家兄弟的前程也不好,雪姐儿不能回去!”
程露的怒火“腾”地一下被彻底点燃!
她猛地转身,直视母亲,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晦气?前程?母亲!你眼里就只有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和您儿子的前程吗?雪姐儿是你亲生的女儿!她现在怀着身孕,住在这样的地方,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被恶婆婆磋磨,被丈夫冷落!你不心疼她,还在这里讲什么晦气、前程?你当初给她挑这门好亲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的前程?”
这番话尖锐地刺中了周夫人的痛处和隐秘心思。
她一直对长女有怨气,认为她从小被老太太养大,跟自己不亲,甚至觉得是婆婆故意挑唆离间了她们母女感情。
此刻被女儿当众指责不心疼女儿、只顾儿子,又揭了她当年识人不清的短,新仇旧恨瞬间爆发!
“放肆!”周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程露骂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娘,轮得到你来教训我?给雪姐儿挑这门亲事,还不是为了她好?赵家门第清贵,阁老之家!谁知道内里是这种货色?我……我也是被你那好二舅母给骗了,她在我面前把赵家夸得天花乱坠……”
“二舅母?”程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破,“母亲口中的好二舅母是个什么德性,整个姻亲圈子里谁人不知?那就是个专会捧高踩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势利眼。人家不过是看您爱听奉承,顺着你的心思捧您几句臭脚,你就把她当成了知己良朋,连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都能轻易托付。你糊涂啊,您这不是把妹妹往火坑里推是什么?”
她的话字字诛心,将周夫人识人不明、虚荣轻信的性格缺陷暴露无遗。
“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周夫人被女儿当着众人面如此不留情面地指责,脸上彻底挂不住了,羞愤交加,扬起手就想打过去!
“大舅母息怒!”一直冷静旁观的沈长乐及时上前,一把拦在剑拔弩张的母女之间,声音清亮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舅母,露表姐,都少说两句!雪表姐还怀着身子呢,经不起你们这样吵闹!”
她目光扫过气得发抖的周夫人和满脸怒容的程露,果断提出解决方案:“这样吵下去于事无补,雪表姐的处境要紧。我的宅子离这儿不远,地方也宽敞,让雪表姐先去我那儿住着养胎。我从来不信那些出嫁女不能在娘家养胎的狗屁习俗,在我那儿,雪表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个提议瞬间打破了僵局。
周夫人和程露都清楚沈长乐的性子,也知道她家确实是最合适的地方——既远离了赵家这个是非地,又避免了回程家可能带来的闲言碎语。
周夫人脸色稍霁,勉强挤出一句:“……那就麻烦长乐了。”
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别扭,但总比让女儿回程家招来晦气强。
程露也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对沈长乐点点头:“长乐表妹,多谢你。”
她立刻指挥带来的仆妇:“快,帮二小姐收拾东西!要紧的细软衣物带上就行,其他的以后再搬!”
众人七手八脚开始收拾。
这时,程雪的丈夫赵元闻讯匆匆赶了回来。
他脸上带着焦急和关切,一进门就直奔程雪:“雪娘,你……你这是要去哪儿?你的身子……”
他伸手想去拉程雪的手,却被程雪下意识地躲开。
程露在一旁看得冷笑连连,毫不客气地讥讽道:“哟,赵二公子回来了?我妹妹回娘家养胎,不正好遂了你的意?省得在这里碍着你和那些娇滴滴的姨娘们温存了!你放心,我妹妹走了,这院子腾出来,正好让你和你那些心肝宝贝们逍遥快活!”
赵元被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刺得面红耳赤,他深知这位妻姐的厉害,不敢顶撞,只能露出一副无奈又委屈的表情:“大姨姐您这话……唉,我知道雪娘受委屈了。可,可这后院是继母当家,我,我一个做儿子的,实在不好多说什么。我是真没料到,继母她,她竟会如此……”
他看向程雪,语气带着几分心疼和埋怨,“雪娘,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为何……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呢?我是你夫君啊!”
一旁的王霞忍不住皱了眉头,心中鄙夷:明知继母不安好心,却对送来的丫鬟来者不拒,连妻子都护不住的软骨头,此刻倒演起深情来了?
程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嗤笑道:“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告诉你,你就能把那两个宝贝姨娘赶出去?告诉你,你就能从你继母手里把我妹妹的嫁妆抢回来?赵元,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我看着恶心!”
赵元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能再次苦笑,试图为自己辩解:“大姐,我,我也是为了息事宁人。我想着,收了继母送来的丫鬟,顺着她的意,她或许就不会再找雪娘的麻烦了。我,我这也是没办法啊……”
这番辩解,引得在场的程家女眷们集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连一直当壁角的王氏母女,也是无语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沈长乐笑吟吟地开口了,她指着旁边那两个被温氏塞进来被打成猪头的姨娘,对赵元说:“姐夫,雪表姐要去我那儿养胎,身边没个贴心人伺候可不行。这两个姨娘,既然是过了明路的屋里人,理当跟在主母身边伺候才是本分。就让她们跟着一起去吧。”
赵元一听,脸色微变。这两个丫鬟年轻貌美,他才刚尝到甜头,哪里舍得?
他急忙道:“这……这恐怕不妥吧?她们是母亲赏给我,服侍我的……”
沈长乐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姐夫,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她们是过了明路不假,是姐夫屋里人也不假。可是——”
她话锋一转,直指核心,“她们过明路摆酒席的钱、打赏下人的钱、裁新衣打首饰的钱,可都是我雪表姐从自己嫁妆里掏的腰包!姐夫,你想睡丫鬟,可以。但别让我表姐给你花钱养小老婆啊!有本事,花你自己的银子去养啊?你若是连这点花销都舍不得出,或者出不起,那就让她们跟着主母。主母在哪,她们就在哪伺候着!这才叫规矩!”
这番话说得赵元面红耳赤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确实没花一个铜板,全是用的程雪的钱。
程家女眷们看着赵元那副窘迫的模样,心中大快,纷纷出言附和沈长乐。
“长乐说得对!哪有花媳妇嫁妆养姨娘的理儿?”
“就是!想要人伺候,自己掏钱!”
“没这个本事,就别充大爷!”
赵元被众人挤兑得无地自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千娇百媚的新姨娘,一脸不情愿地跟着收拾好的程雪,在程家女眷的簇拥下,离开了赵家。
马车驶离赵府,车厢内气氛依旧压抑。
程露看着形容憔悴、默默垂泪的妹妹程雪,又是心疼又是怒其不争,忍不住斥责道:“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婆婆恶毒如豺狼,小姑子刻薄似蛇蝎,丈夫……”她恨恨地剜了一眼车窗外赵府的方向,“那就是个披着人皮的软骨头!自私自利,懦弱无能,出了事只会缩头,享乐时倒跑得比谁都快!你当初但凡硬气一点,把嫁妆捏紧了,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她又转向一旁脸色难看的周夫人,怨气更盛:“还有你,母亲!当初给妹妹挑婆家,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千挑万选就选了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玩意,你这不是把妹妹往火坑里推吗?!”
周夫人本就憋着一肚子气,被女儿连番指责,更是恼羞成怒,忍不住辩驳道:“我怎么知道赵家是这种德性?媒人说得天花乱坠,赵阁老清名在外!你二舅母也一个劲说赵家好……”
程露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破母亲的遮羞布。
“二舅母不是东西,但你又好到哪儿去?当初选定赵家时,祖母写信让你先不忙急着定下亲事,先派人打听下赵家。连父亲也写信来,让您不要急于一时,多打听一下总没坏事。你是如何做的?不顾我的劝阻,扭头就与赵家交换了庚贴。我说赵家清贫,妹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怕嫁过去受罪。你又是怎么说的?”
说起这个糊途又喜欢自作主张,偏又总让人给她擦屁股的母亲,程露也是一肚子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