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珏握着斧柄的手骤然收紧,斧刃深深嵌入木桩,发出“咔”的一声闷响。
院子里刚刚还弥漫着的热闹和欢喜,仿佛被这管家平淡无波的声音冻结了。
林颂宜和赵七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连正在帮着收拾碗筷的顾南舟都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悄悄地挪到了母亲身边。
程之韵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她快步从灶台边走过来,脸上挂着生意人特有的热情笑容,手里还拿着一块擦灶台的抹布。
“这位管家好眼力!”她抢在顾文珏开口前,用一种带着几分夸张的赞叹语气说道,“您可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管家闻言,将视线从那块废弃的木料上移开,转向了程之韵。
程之韵一面用抹布擦着手,一面笑呵呵地解释:“俺们当家的这手艺,还真跟京里有点渊源。他年轻时候不爱念书,就爱跟着个走街串巷的老木匠学手艺。听说那老木匠年轻时,就在京里工部帮过工,后来年纪大了才告老还乡。俺们当家的就学了点皮毛,做出来的东西粗糙,让您见笑了。”
她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溜,半真半假,既抬举了管家的眼力,又给顾文珏的“手艺”安上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出处。
顾文珏听着程之韵的话,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些,他顺势将斧子从木桩里拔了出来,默不作声地继续劈柴,仿佛刚才的对峙从未发生。
那管家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顾文珏,评价道:“能学到这份皮毛,也算是有天赋了。”
他的话锋随即一转,目光落在了那口还在冒着热气的大锅上。
“听路过的脚夫说,你们这里的饺子味道极好?”
“是啊是啊!”程之韵立刻接上话,生意上门,她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自家养的鸭子,自己种的青菜,现包现煮,保准新鲜!管家您要不要来一碗尝尝?”
管家摇了摇头:“我倒是不饿。是我家主人,近来舟车劳顿,胃口不佳,就想吃些清淡又热乎的吃食。闻着你们这饺子的香气,倒觉得不错。”
程之韵心里一动,大客户来了!
“那敢情好!我们这饺子,皮薄馅大,汤鲜味美,不油不腻,最适合开胃了!”她热情地推销着。
管家沉吟片刻,问道:“你们这铺子,每日都开吗?什么时候开?”
“天天都开!天亮就准备,日上三竿就开卖,卖完就收摊!”
“好。”管家点点头,似乎做出了决定,“从明日起,每日辰时,你们送五十份饺子到城东三十里外的青柳庄。要用食盒装好,确保送到时还是温热的。可能做到?”
五十份!
程之韵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
一份十五个,五十份就是七百五十个饺子!这可是一笔天大的生意!
林颂宜和赵七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能!当然能!”程之韵压抑住心头的狂喜,斩钉截铁地回答。
管家似乎对她的爽快很满意,继续说道:“价钱如何算?”
“一份饺子十文钱,五十份就是五百文。但您要我们送过去,路途遥远,还得用食盒保温,这……”程之韵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
“每日多加一百文,算作你们的辛苦费和食盒的费用。每日六百文,月底一结。如何?”
程之韵立刻眉开眼笑:“使得使得!就这么定了!”
管家从怀中取出一个颇有分量的钱袋,递了过来:“这里是三两银子,算作定金。你们明日开始送,若是主人吃得满意,这生意便一直做下去。”
程之韵接过钱袋,那沉甸甸的重量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这几乎是他们全部家当的好几倍了。
【叮!您的店铺‘农家小食铺’接到长期大额订单!获得积分:+100。】
【积分余额:355。】
系统的提示音让程之韵彻底回过神来,她差点笑出声。
“管家放心,我们一定准时送到,保证让您家主人满意!”
“嗯。”管家应了一声,又从袖中取出一块黑漆漆的木牌,递给程之韵,“这是青柳庄的通行令牌,你们送到门口,出示此牌,自会有人接应。”
程之韵伸手去接,旁边的顾文珏却先一步将木牌接了过去。
他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下一刻,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程之韵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那块普通的黑漆木牌上,用朱砂描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魏”。
管家并未察觉这对夫妻间的暗流涌动,他交代完事情,便转身登上了马车,青布帘子落下,隔绝了所有的视线,马车缓缓启动,很快汇入了官道的车流中。
院子里,只剩下手握木牌,脸色煞白的顾文珏。
“文珏,怎么了?”程之韵轻声问道。
顾文珏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手里的木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颂宜也走了过来,当她看清那个“魏”字时,脸色同样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魏……是那个魏家?”她的声音发着抖。
当朝太师,魏崇。
当初在朝堂之上,罗织罪名,将顾家置于死地的罪魁祸首。
竟然是他!
青柳庄,是魏家的别院!
他们费尽心机,逃出天牢,本想在这京郊之地徐图后计,却没想到,第一笔大生意,竟然是送上仇家门。
“这……这生意,我们不能做!”林颂宜急道,“这分明是个陷阱!”
赵七也一脸凝重:“姐夫,颂宜嫂子说得对,这太巧了!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从云端跌落谷底。
程之韵也觉得后背发凉。
她看向顾文珏,他依旧沉默着,但程之韵能感受到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是陷阱吗?
程之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
如果魏家真的发现了他们,以魏崇在朝中的势力,直接派一队官兵来抓人便是,何必多此一举,用这种方式来试探?
而且,那管家从头到尾,关注的都是顾文珏的手艺和她家的饺子,更像是一个为主家寻觅吃食和能工巧匠的下人。
巧合?
“做。”一个沙哑的字,从顾文珏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什么?”林颂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珏,你疯了?这是羊入虎口!”
“姐夫三思啊!”赵七也急忙劝阻。
顾文珏缓缓抬起头,他的双眼布满血丝。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既然没认出我们,我们就更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他摊开手掌,那块写着“魏”字的木牌,像一块烙铁,烫得人心慌。
“我们差的,是一个接近他们,调查他们的机会。”顾文珏的视线扫过众人,“现在,机会自己送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