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合上了。
张月旬肩扛李简放和楚侑天,放眼四周。
眼前这一片熟悉的橘红色花海让她眉心一跳。
在细瞧,花海之中立着一个背着包腰间挂着红伞的人,可不就是她嘛。
云平,食梦貘的幻境。
张月旬忽地觉得心口难受,她不应该来到这地方。
“一眉道人,”张月旬轻声说话,“你可否立即开门把我们弄回去?”
“得等等,等那些‘侍卫’放松警惕,到别的地儿去巡逻,我们回去才安全。”
一眉道人边说话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也瞧见了花海之中的张月旬,以为是现在的张月旬怕和过去的张月旬打照面引发“打补丁”的后果,他便说:“咱们在这儿躲着不过去,过去的您应该也不会过来,我们是不会被发现的,您就放心吧。”
“不对劲儿不对劲儿,非常不对劲儿。”
张月旬越是深思背后越是寒毛直竖,“我在云平的经历应该是食梦貘制造出来的梦境,可我们现在确实是回到了过去,难道说梦境也等于过去?”
“非也非也,虽然我们总说过去、现在和将来,但其实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更没有将来。所谓的过去和现在还有将来,不过是我们脑子想象出来的。只要你想回到过去,你当然可以回到过去。你只要敢想,你就可以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呵呵……”
张月旬低声发笑,“只要我想,就能去到我想去的地方,那我得有多强大的精神力才能做到如此。”
“有的人活着就能做到,这是天赋异禀;有的人死了才能做到,因为灵魂脱离了躯壳的束缚便能无拘无束;而有的人须得练习多年才能做到,这便是修心修己。”
“你是哪种?”
“贫道不在这三类之中。”
“啊?”
“贫道是得益于它们的帮助。”
“它们?”
“是世界的真相。”
“那又是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一眉道人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得你自己去领悟。”
张月旬瘪了一下嘴,他愿意打哑谜,她也没有追问下去的必要,只要不抢她生意不妨碍她完成师父交代的重任便好。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思绪不觉飘远。
“梦境呢,是想法在照镜子?”
“不错,二者本质无异,因为一个人的想法便是一个小世界,一千个人的想法便是一千个小世界,也是一个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便是一个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便是一个大千世界,所见便如窥镜自视,这便是寰宇,便是道。”
“我可没心情在这儿和你辩论何为道,还有多久能走?”
“你就听贫道的话,再等一会儿吧,谨慎总该没错,这可是贫道吃了很多教训才汲取出来的教训。”
“原来你没和英莲来找我们是因为你被那帮飞虫追剿啊。”
一眉道人拉了拉胡子,叹了口气,“毕竟那房子是有主的,我们这些外人三番五次在别人家里四处走动,惊扰了主人,引来了守卫也实属正常。”
“哦——”
张月旬这才放下扛在肩上的李简放和楚侑天。
楚侑天至今保持妖化的形态。
他和李简放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灼伤,那是被雾妖的佛光所伤。
这种伤可不是涂金疮药就能好,原先她是打算给他们服用补血丸和养气丸,想着靠他们身体的愈合能力,应当是有些效果的。
但目前看来,毫无效果。
于是张月旬干脆翻出包底的两颗妖丹,分别给他们服下。
从老龟那儿买来的两颗妖丹彻底没了,若是再出意外,李简放不能及时服下妖丹,那这具身体可就废了。
要想护住李简放的魂魄,便只能让她投胎做人,等她满十八才能收诡妖夺回辟邪珠碎片。
等李简放满十八,张月旬觉得自己怕是要老了,不中用了,还怎么收诡妖夺回辟邪珠碎片?
她可是答应过师父的,她会亲手结束张家这一千年来的肩上重任。
想得多了,张月旬便不由自主地焦虑起来。
万万不能再想了。
张月旬甩了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大脑。
“一眉道人,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这地方她待着实在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张天师,贫道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
“行吧行吧。”
张月旬瞥了一眼仍旧处于昏迷之中的李简放和楚侑天,目光放远。
突然,一阵潮湿的雾气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张月旬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后退,但抬眼却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正朝自己走来。
那人背着背包,腰间挂着一把红伞,头上梳着乖张的羊角辫,可不就是另一个她嘛。
“你在这儿做什么?”
另一个她眼珠子犹如两个漆黑的深洞死死盯着她。
仔细看,那深洞竟然往外渗着粘稠的黑色液体。
张月旬浑身紧绷,手已经不自觉地握住腰间的红伞,随时抽出打架。
另一个她却停下不动了,身后的雾里像是缠满了无数的人脸,一点一点地往身前爬来,有她师父的脸,有她母亲的脸,还有她曾经养过的一条狗,甚至是李简放和楚侑天的脸都在。
“你早就该死了!”
这是另一个她身上爬着的母亲的脸在说话。
“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你竟然想着杀你爹,你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女!”
“是你害得我们夫妻离散,害得你自己自幼丧母,生父不详,你做什么除妖师?你为什么要当这么该死的除妖师,为了你的虚荣心,拿我们的苦难来成就你的成就,你该死——”
“我就不该收你当徒弟,你竟然是诡妖的血脉,有辱我张家千年除妖世家的门楣,败坏我张家名声——”
“你这个满身邪性的恶女,我当初坚持不让灵儿收你为徒是对的,难怪你钟情于学习邪术和运用邪术,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原来你和我一样,也是只妖物,那你还有什么资格收我?我的钱你休想拿到——”
各长面皮各说各话,她能“看见”那些声音的形状是扭曲的、带着尖刺的黑色纹路,纹路在耳道里盘旋着生长,每绕一圈,耳骨就传来酸腐的疼。
张月旬想辩驳,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她张嘴拼命地喊,喊得青筋爆棚,喊得泪流不止,可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越是发不出来她越绝望,越是绝望她越要喊。
这种恶劣的循环让她一点一点崩溃。
突然,另一个她一个闪现冲到她跟前,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是獠牙的嘴,大喊道:“你早就该死了!你活着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字字句句如刀如刺,扎张月旬的心那叫一个精准利落。
她想大叫,她做不到;想反抗,她也做不到;想逃离,她更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她身上的各种人脸慢慢伸出来,啃咬着她的身体。
一只枯瘦的手从另一个她口中伸出来,从她的眼睛钻进去,在她大脑里不停地摸来摸去。
“你藏的东西在哪儿?在哪儿?”
嘶哑尖锐的声音在她脑壳里响起。
这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而是顺着那只枯瘦的手带给她的触感渗进了她的意识里。
张月旬眼珠子已经不听使唤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它翻转看着枯瘦的手攥住一团发光的东西。
“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
张月旬恐慌不已,那是她和师父还有阿放在一起的记忆。
它要干什么?
不要!
不要把这团光捏碎!
“不要——-”
张月旬的眼前突然炸出一片血红,她终于能动了,但却是失控地抽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