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张月旬睫毛颤了颤,眼皮慢慢掀开。
眼前一片腥红,目之所及,没有天也没有地,而她悬空而立,周边漂浮着无数模糊的影子——
有的拖着断裂的肢体,有的半边脸腐烂见骨……无数空洞的眼窝直勾勾的盯着她。
它们血口大张,面容各有各的扭曲,姿态张牙舞爪——
“张月旬你忘恩负义,不守孝道,妄披了这张人皮。”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难道你感受不到你娘在饥荒时舍身割肉给你吃的恩情?你为什么要抛下她自己离开?”
“你这个冷漠自私的女人,你该死!你为什么要活着,你应该去死!没有感恩之心的人,你不配活着!”
“你已经是世间赫赫有名的除妖师了,难道带你娘离开这般苦难之境的本事也没有吗?你有!但你却视而不见,见死不救,你简直是畜牲不如。”
“你娘生了你这么一个冷血的孩子,我都替她不值,她就应该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一碗药把你流掉!”
“……”
它们谩骂不休。
张月旬却只是淡淡地扫过它们一眼,迈开脚往前走。
虽然这里没有路,也没有方向,但张月旬清楚地知道,她就该往前走。
血沼里的鬼影还在摇晃,魑魅魍魉的谩骂声不止,张月旬内心没有任何波澜,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是虚妄,但她的背影在暗红的雪水里映得格外清晰,仔细瞧,一株草竟然在腐臭味弥漫的血沼里硬生生长了出来。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耳边的谩骂声仿佛越飘越远,甚至消失了。
张月旬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你们怎么不跟上我继续骂呀?”她扯开嗓子喊道。
它们嘴巴张张合合,可惜的是,她一个字都没听见,因为她离它们已经很远很远了。
张月旬微微一笑,朝它们挥手,“我可不会和你们待在原地,我得朝前方走了,别咯。”
没有路又如何,没有方向那又如何,朝前走就对了,她的双脚势必会踏出一条路来,一条她走过的路。
走了一会儿,张月旬依然还在血沼之中,依然没找见李简放和楚侑天。
这么走下去,何时才能看到尽头呢?
张月旬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她总得做点什么吧?
这时,她察觉身后有异样,迅速扭头。
是一扇门——门是陈旧的红,门框是黑色的石头……一如陈英莲所说。
这门怎么会在这儿?
张月旬犹豫间,缓缓上前。
她还未靠近,那门自己开了,一道亮眼的白光刺痛了她的双目,她下意识伸手一挡。
等白光逐渐散去,血沼犹如一幅被点燃的画卷迅速烧尽,画卷后的一切得以显露真面目。
张月旬放下挡光的手,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晚霞映青山,鸟语花香。
一块石头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石头上写着“下兆村”三个字。
和她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张月旬喉咙发紧,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她察觉到自己全身血液沸腾,心中一股邪恶的念头“破土而出”——她想杀人。
这股强烈的冲动,差点让她失去理智,好在她咬紧牙关,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感才让她好受了些许。
这狗门,把她送到这儿来,究竟想干什么?
张月旬烦躁地揪了一下羊角辫,忽地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是雾妖。
雾妖就躲在这儿?
张月旬惊喜地挑眉,刚才对诡门的不满迅速变成了赞扬。
骂早了,它还算做了件好事。
张月旬抬脚进村,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闯进她的耳朵,她的脚步也由此停下来。
“前辈,前面有个村子。”
“就是这儿,我已经感觉到它的气息了,越来越浓烈。”
“天快黑了,天黑再动手吧,免得惊扰无辜之人,引起恐慌。”
“嗯。”
是张灵儿和李简放的声音。
张月旬大喜,见她们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她赶紧招手喊道:“师父,阿放。”
可她们竟穿过她的身体,径直进村。
张月旬招手的动作一僵,“搞什么啊?”
她赶紧追上去,“师父?阿放?喂!”
张月旬在她们面前小碎步跑着,伸手在她们眼前晃了好几下,见她们没有任何反应,她确定了,她们根本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说话。
“真的是好极了。”
张月旬右手握拳砸了一下左掌心,“刚夸完这破门,它就给我搞这一出,真是不经夸。”
她想不明白,现在的她到底是回到了过去,还是深处诡妖制造出来的关于过去的幻境?
它搞这一出,到底有何目的?
张月旬脑子飞转半晌也没个头绪,她甩了甩脑袋,不想了。
她抬脚跟上张灵儿和李简放,看看她们是怎么抓住这诡妖的。
走路的间隙,她这东张西望,打量周遭的环境的习惯还是没变。
这村子美则美矣,住的人实在是……辜负了这一处的好山好水啊。
走着走着,夜幕逐渐降临,张月旬脑海中不觉地浮现下兆村的村人为难她和她娘的画面——
“陈桂芬,你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住这么好的房子太浪费了,我儿子快讨媳妇了,你把你房子让我们一家子吧,也算是积德了。”
“不行,这是我男人留给我的房子,我要留在这儿,等他回来。”
“你男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一点音信也没有,保不准早就死在哪个地儿了。”
“老刘家的媳妇,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是事实,我说话不好听,实话就是这样刺耳。就算你男人没死,他这么多年不回来,说不定是找了个比你更好的女人过日子了。”
“不可能,他不会的。”
“咋不会?他只是你上山摘野菜捡到的一个野男人,人长得好看又有赚钱的本事,给你盖了这么好的房子,也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你还想着绑住人家的一辈子不成?”
“他说他一定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我相信他。”
“我媳妇好好和你说话,你不听是吧?行,今儿个你不搬也得搬,这房子现在是我们老刘家的了。大家动手,把她们娘俩的东西全给我都出去!”
记忆越来越清晰,却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如果不是重游旧地,这些往事她实在是不想记起。
张月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见跟前的张灵儿和李简放停下脚步,她这才收回神。
这房子,可不就是她的家吗?
师父和阿放停在她家门口,莫不是?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一张网,缠得她胸口发紧。
雾妖的气息浓烈得她无法忽视,更无法自欺欺人——诡妖此刻就在她家里。
等等,此刻又是那一刻?是她和她娘还没被赶走的时候,还是被赶走之后,或者是她没出生之前?
比起前边两个假设,张月旬觉得最后一个假设更为细思极恐。
她的脑袋已经冒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