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怒火不仅仅针对郭络罗氏的狠辣与愚蠢,更针对老八的无能,
在他看来,这不仅仅是后宅妇人的争斗,更是胤禩御下无方、治家无能的明证,
一个连家都治不好的皇子,如何能担当大任?
此前对他产生的恶感,此刻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干柴,轰然腾起,烧得愈发旺烈,
“传朕旨意!”
康熙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刀,声音冰冷刺骨,
“八贝勒胤禩,治家无方,纵容后院,致使皇嗣夭折,深负朕望,着其于府中停职反省,非诏不得出!闭门期间,将《礼记》、《内则》给朕抄写百遍,好好想想何为齐家!”
“八福晋郭络罗氏,德行有亏,善妒跋扈,有失妇德,难堪福晋之责!即日起,禁足于贝勒府佛堂,每日抄写《女诫》、《女则》忏悔己过,无朕旨意,不得踏出佛堂半步!”
停了老八的职,禁了他的足,等于彻底掐断了他目前所有在前朝经营的可能,
而御言亲口处置郭络罗氏,更让她这个福晋形同半废。
康熙此举,既是严惩,更是表达了他对胤禩夫妇极度的失望与不满,
经此一事,胤禩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已然一落千丈,
原本与太子打擂台的资格,也变得岌岌可危。
……
八贝勒府,正院,
虽已事隔一夜,暖阁内仍弥漫着一股驱不散的压抑,
郭络罗·钦兰怔怔地坐在窗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却又仿佛什么都未入眼,
她一夜未眠,只要一闭眼,便是昨日张氏踉跄倒地后,裙摆下迅速泅开、刺目惊心的暗红,
那么快,那么多,几乎染红了她的整个视野,
她从未生育过,
虽在外头偶尔听闻妇人生产凶险,
却从未亲眼见过这般多的血,带着生命流逝的温度和腥气,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下意识地死死抓住身旁贴身嬷嬷的手,
指甲几乎掐进老嬷嬷干枯的皮肉里,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意:
“嬷嬷,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没想、我没想真的害她,我没想过会这样的……”
她语无伦次,往日里的骄傲和刚烈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冲击得七零八落。
老嬷嬷心疼地拍着她的背,迭声宽慰:
“福晋,福晋您别怕,这不是您的错!
是那张氏自己没站稳,是她福薄,承受不住您这一下,
您只是想教训她一下,谁知道会那么巧呢?您千万保重自己啊!”
可郭络罗·钦兰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的眼神飘忽地落在院门方向,那里空荡荡的,
昨日,张氏出事,胤禩那眼神冰冷得像是要将她冻僵,
然后,他亲自打横抱起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张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院,
至今未归。
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此刻在张氏的院子里,胤禩会是怎样一副疼惜备至、温言软语的模样,
他该有多心痛那个尚未出世便已夭折的孩子,
那个,他曾经承诺要养在她膝下的孩子。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她心里反复喃喃,像是要说服自己,
她没想过真的害张氏的,
她先前明明还想着等张氏生产后,把这个孩子抱到自己膝下抚养的,
她当时只是气急了想教训下张氏,
她也不知道会那么巧,
都是张氏!
是张氏太不中用了!
她下意识地推卸责任,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减轻内心的负罪感和恐惧,
刚刚因这自我开脱而稍稍缓过一丝神,门外便传来了丫鬟急促而惶恐的通传声:
“福晋,宫里有旨意来了!宣旨的公公已经到了前厅!贝勒爷、贝勒爷也从张庶福晋那边过来,往正院来了,让您即刻去前厅接旨。”
听闻“圣旨”二字,郭络罗·钦兰浑身一僵,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而听到“贝勒爷也从张氏那边过来”,她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冰凉,
他终于来了,却是因一道不知吉凶的圣旨,
她扶着嬷嬷的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
强撑着那摇摇欲坠的骄傲,深吸一口气,向外走去。
前厅,
胤禩与郭络罗·钦兰并肩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听梁九功宣读完圣旨,
胤禩的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地砖上,久久未能抬起,
那寒意仿佛顺着额骨直钻入心脏,冻僵了他全身的血液,
停职,禁足……
他知道,皇上这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他好不容易在皇上心中建立起的一点分量,好不容易争来的能与太子一较高下的机会,
就这样因为后宅的事,彻底化为了泡影,
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呼吸,喉咙干涩发紧,连一个“是”字都挤不出来。
旁边郭络罗·钦兰身子微微颤抖,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准备转身离去的梁九功,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膝行两步,声音凄惶地解释道:
“梁公公,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八爷无关,求你、求你回宫在皇上面前代为陈情,要罚就罚我,别罚我们爷,都是我这个做福晋的该死!”
她语无伦次,试图挽回,哪怕一丝一毫。
梁九功脚步微顿,回身看了她一眼,
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宫中最常见的、看惯风云的淡漠,
“八福晋,旨意已下,奴才告退。”
说完,不再停留,径直带着小太监们离开了。
“梁公公!”
郭络罗·钦兰见状,心慌意乱地爬起身,竟想追出去。
“钦兰。”
身后,传来胤禩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冬腊月的风,刮得她脚步一顿。
郭络罗·钦兰身形僵住,却咬了咬牙,装作没听见,还想继续追。
“郭络罗·钦兰!”
胤禩猛地提高了声音,
这一声更冷,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在整个前厅回荡。
郭络罗·钦兰不能再装作听不见了,
她慢慢地,一点点地转过身,看向依旧跪着的胤禩,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但那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滔天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