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旺家是一间孤零零的、低矮破旧的石屋，门前杂草丛生。
程咏恩上前敲门，手刚碰到那扇仿佛一碰就散的破木门，门板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灰尘和海腥气的霉味扑面而来。
陈启明皱着眉，示意程咏恩小心，然后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里面的家具极其简陋，一张破木桌，两条长凳，角落里摆着一张挂着破蚊帐的木板床，桌上一个粗陶碗里还残留着些发黑发硬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地上、家具上，甚至墙壁上，都覆盖着一层明显的灰，墙角还有几个硕大的蛛网。
这哪里像是“前几天”才离开的样子？分明像是荒废了许久！
“这灰……没个一年半载，积不了这么厚吧？”程咏恩捂着鼻子，用手在桌面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几个在附近修补渔网的村民被他们的动静吸引，好奇地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老渔民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屋里的陈启明和程咏恩，又看了看这破败的屋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说明来意后，这老渔民满脸惊诧，“阿旺……阿旺他……他二十年前出海打渔，遇到大风暴，连人带船都没回来咯！早就被认定是失踪人口啦，他婆娘都改嫁了！这屋子，空了有十几年喽！”
“什么？！”程咏恩和陈督察同时愣住了。
二十年前就失踪了？
那庙里的那个“阿旺”是谁？
一个顶着失踪者身份，在香火鼎盛的水神娘娘庙里做了多年知客的……人？
台风夜，涤灵阵，空置二十年的旧屋……
程咏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比台风天的雨水还要冷。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花钱，褚玄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心绪波动，一股细微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凉意顺着指尖传来。
陈启明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目光再次投向了半山腰那座香烟缭绕的小庙，沉声道：“咏恩，看来我们得回去仔细‘请教’一下那位老庙祝了。”
两人快步折返。
潮湿咸腥的海风卷着香烛味儿，程咏恩和陈启明站在水神娘娘庙空荡荡的大殿里，面面相觑。
不久前还在打扫院子的老庙祝，此刻连人影都不见了。
庙祝常坐的那张旧木桌，抽屉被暴力拉开，里面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些散乱的香灰和几缕扯断的红绳。
后堂里，呛人的焦糊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铜火盆里一本厚厚的线装册子，正在迅速被火焰吞噬。
“扑街！”陈启明低骂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猛地伸手探进还在冒火星的余烬里。
滚烫的香灰在陈启明的手指间簌簌落下，他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硬是从那盆几乎燃尽的火焰里，扒拉出几片边缘焦黑蜷曲、中心还顽强残留着墨迹的纸张残骸。
“陈Sir！你没事吧？”程咏恩看着陈启明那只瞬间红肿起来、沾满黑灰的手，眉头微蹙，赶紧从随身的小包里翻找纸巾和随身带的万金油。
这年头，湿纸巾还不普及，只能凑合一下了。
“陈Sir我帮你擦擦手，这灰里不知道掺了什么鬼东西。”
陈启明没吭声，只是皱着眉，用没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捻开那几片烫手的残页，试图辨认上面晕染开的名字和数字。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
褚玄的声音懒洋洋地从花钱中飘出，“啧。碳烤猪蹄？他这手看来不耐高温啊。”
程咏恩嘴角抽了抽，在脑子里回怼，“人家是为了查案受伤，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同情？”褚玄嗤笑一声，语气莫名地更冷了，“本君看你关心得很嘛，要不要帮他吹吹？嗯？”
最后那个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阳怪气。
程咏恩眨了眨眼，忽然福至心灵，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在脑海里回应，“褚大人……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脑海里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程咏恩等了几秒没回应，正想再调侃几句，就感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悸动感从胸前的花钱传来。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一般。
“哼！”褚玄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烦，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沉默和情绪波动从未发生，“少自作多情！本君只是提醒你，与其关心那只碳烤蹄髈，不如想想线索。”
他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傲慢，“之前你们问知客的时候，本君扫过一眼那本破册子。记好了……”
褚玄一口气报出十几个名字，其中好几个名字都让程咏恩心头巨震。
那些都是香江本地响当当的商界巨贾或政坛大佬。
“……还有几个小虾米，懒得记了。这些人，都曾‘虔诚’地拜过这座小破庙。”
程咏恩精神一振，顾不上再调侃褚玄的“异常”，立刻拿出随身的小本子飞快记录。
可她没住到，在她专注记录的瞬间，挂在她胸前的那枚古朴花钱，似乎极其轻微地闪过一道幽光。
褚玄沉寂的思绪深处，一个模糊的、硝烟弥漫的画面碎片一闪而过。
染血的战旗下，一个同样带着倔强眼神的女子身影，递给他一个水囊，指尖不经意相触……那感觉遥远得如同隔世，却又带着一丝尖锐的痛楚，瞬间被他强行压回记忆的深处。
等程咏恩记完褚玄复述的名单，抬头看向陈启明，他还在专注地研究那几片可怜的残页，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陈Sir。那个其实我……”程咏恩清了清嗓子，脱口就要说自己已经得到名单了，却骤然想起，她的话还没编圆。
这名单是怎么来的？
通灵？做梦？突然觉醒的记忆？哪个听起来比较不扯淡？
程咏恩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各种借口。
这时，陈启明已经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
程咏恩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要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