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看着他,眼中逐渐湿了,伸出手想要和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被刘忠憎恶的甩开,那力道让刘诚陡然清醒过来。
“小忠,母亲死前还在惦记着你。”
“她让我跟你说,她对不起你。”
刘忠闻言只是嗤笑。
刘诚语气越发轻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有些事你恐怕记不太清了,小时候你喜欢吃野菜饼,她就去山里挖野菜,结果扭伤脚滚到了山坡底下,我们见天色很晚她还不回来,就去找。”
“找到她的时候,装着野菜的篮子还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你非说是野菜害她受伤,做成饼子后怎么也不肯吃,还是母亲拿了颗桂花糖哄了你很久,你才吃了。”
刘忠眼神有刹那的怔忪,他怎么不记得还有这种事?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
刘诚道:“母亲虽然把你关在地窖里,但看到路边好看的野花,抓到夏日的流萤,总会给你送去,那时候家里不富裕,没有零嘴,她就去摘野果子,晒成果干给你吃。”
“这些你都忘了。”
痛苦太深刻漫长,温柔又太浅淡短暂,所以人往往能记起来的,都是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
他们这个家,倘若没有父亲,或许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刘诚望着弟弟,心中涌现出无数的爱怜,“小忠,不论我们的理由有多冠冕堂皇,但让你忍受孤独,黑暗,逼仄,让你一次次感受到被人抛弃的恐惧,是我们对不住你。”
他这短暂的一生。
小时候在地窖度过,长大后在药室度过,最后的时光在张家老宅,在大牢里度过。
好像从来都是被关在小小的,不见天日的囚笼里。
在等待。
在害怕。
在愤怒。
却没有人真正的接住他,刘诚真心实意道:“若是早知会变成如今这样,我不会将你送去银杏观,不会让你学医,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但我希望你记住,公子当初送你去,只是希望你可以靠自己的本事活着,别无私念。”
刘忠这次没有嘲讽他。
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刘诚耐心的等着他,又过了会,刘忠哑声问:“当年你把我送去银杏观时,是不是觉得如释重负,是不是……甩掉了一个大累赘。”
这个问题,从很多年前他就想问。
一直没有机会。
刘诚听完愣了很久,他苦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是想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再困在那一方破屋子里,后来我去看过你许多次,有次你把药材搞混了,被药师罚站,你趁他不注意偷偷溜去后山抓鱼,还摔了一跤。”
这事儿刘忠记得。
当时那老家伙喜欢吃鱼,他想着抓条鱼来贿赂下,说不定能免了这顿罚,结果鱼没抓到,身上全弄湿了。
回去吃了好一通排头。
刘诚看着他错愕的神色,眼神逐渐温柔,“还记得这里吗?”
“什么?”
刘忠鬼使神差的问。
刘诚道:“我们逃跑的时候,路过辰兴山,你说如果以后能在这里安家就好了,有几亩地,可以种些粮食,还能抓鱼捕虾吃,晚上可以一起看星星,永远不分开。”
所以他卖了祖产就买了这个小院。
“我一直想带你来看一看。”
刘忠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和从前一样的笑意,温柔,坚实,又可靠,那些话勾起了他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些画面。
虽然很模糊,但确实存在过。
他心中的恨意在他最后一句话里,蓦的褪去了,他才发现,这么多年来,他自以为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其实不过就是他一直没有勇气问出的那一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害怕成为累赘。
害怕答案。
所以更害怕问出来,宁愿恨着,抓心挠肝的恨着他,也不愿意去赌……好在,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我们,真的能永远不分开吗?”
刘忠喃喃问。
刘诚看着他,心中冷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能,这里是我们的家,小忠,我们回家了。”
他说完,看向地上的火盆和一旁的空酒坛,视线在屋内四处逡巡,最终落在墙边的几坛子酒上。
他走过去,拿起一坛酒,拔掉塞子。
酒味立即散了出来。
刘诚看向自家弟弟,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刘忠眼睛里流下血水,无声的冲他笑了笑,“回家。”
酒水泼在墙壁,地板,桌椅和柱子上。
闻着周围浓郁的酒气,刘忠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做了许多事,害了许多人,虽然从未主动参与对那些女子的欺凌,但那些药……出自他手。
他落得这样的结局并不冤枉。
刘诚将所有酒坛全部倒空,整个屋子里全是酒香,冲鼻的味道顺着门缝散到了院中,阿棠吸了吸鼻子,“你们有没有闻到酒味?”
“闻到了。”
陆梧看向屋内,“该不会是……”
他正要靠近,里面突然传来哐啷一声砸响,火光瞬间点燃了整间屋子,热浪和酒味透过门窗扑面而来。
几乎要燎到陆梧的脸上。
他急忙后退。
退到和阿棠、顾绥齐平的位置,骇然道:“他们要放火自焚?”
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将夜幕染透,他们站在院中甚至都能感觉到灼烧皮肤的热度,更别说阻止。
这场大火烧了很久,直到将整个屋子烧成一副空壳。
几人用水将剩下的火苗扑灭,在屋内找到了两具焦尸,其中一具手脚上还戴着镣铐,确是刘家兄弟无疑。
陆梧嘴角微抽,“这,这算什么?”
他们一死了之,还险些把林子给点了,得让他们来收拾残局。
自焚的确在意外之外,木已成舟,顾绥三人也失去了呆在此处的理由,于是在不远处找到了沈度留给他们的马匹,翻身上马,朝着城中赶去。
城门已经落钥。
听到叫门声,上面的守卫骂骂咧咧让他们等明天再来,陆梧径直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自报家门,对方一听是绣衣卫,不敢耽搁,从城楼上吊了个篮子下来,陆梧把令牌放进去,篮子又被拉上去。
一阵骚动后,城门开了。
负责值夜的守卫连忙点头哈腰的跑来,把令牌举过头顶,陆梧随手一收,不等他赔罪,三匹马离弦之箭般窜进了城……
直奔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