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来得突然,却又不让人觉得古怪。
长久的冷落让参商与褚昭之间多了很多隔阂。
父女之间的误解成了一道不能撕开的疤。
参商总能看到褚昭对褚彧严父之下的温和,为他操碎了心,而自己越来越不重要,最可悲的是她如今享有的一切都是拜这位养父所赐,她痛苦万分,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不知是谁。
要形容她的处境,或许“寄人篱下”就能说清。
她心里也有一些扭曲了,很奇怪,她明明读了很多书,为什么还会嫉妒与自己一母同胞的阿弟。
参商不希望自己变成丑恶的疯子,去欺负比她更小的孩子。
只是每每看着父皇母后和阿弟的幸福,她难免会认为自己已经多余。
她只能偶尔委屈地在母后面前哭一哭。
然后强迫自己停止悲伤,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长公主。
参商不怕。
不怕失去偏爱,她会自己长成参天大树。
……
言攸夹在夫君与子女之间成了最难做的那一个。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太好,长久的忧思让她精力不济。
“咳咳……”
“皇后娘娘,该喝药了。”宫女端着托盘进殿。
言攸无精打采地应了声:“放在那边吧。”
“是。”
宫女退下了。
而没过多久,又有宫人匆匆闯入栖梧宫,在殿外跪禀,声音极大,吵得人耳根子疼。
“娘娘——娘娘——”
“长公主与陛下先前因为太子殿下在御书房争执不休,如今……不知长公主去了何处!”
“!”
“砰——”她手里的药碗在地上砸得碎成了好多片,她踉踉跄跄站起,片刻不停地冲出去质问。
父女积怨已久。
言攸怎会不清楚。
她也知道日日成长的小姑娘心事忧深,是她这做母亲的疏忽,让孩子多心!
参商去了哪里?!
言攸急切地需要知道。
褚昭似乎还不知道参商失踪之事,但当言攸冲入御书房时,他着实一惊。
“清和,怎么了,看你一脸慌张……”
“商商不见了——!”言攸近乎于吼出了声。
她深爱参商,未到溺爱纵容的地步,参商也不是没规没矩的孩子,而且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宫人想必也是找了很久都没有踪迹才告到她这里来的。
她是担心参商出事!
虽是长女,可参商也的确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若是遇到危险,她一个人自保该有多难。
这么多年隐忍下来,让参商留在宫中,不就是为了让参商避免她年少时吃过的苦吗?
参商性子一半随她,一半随薛师兄,拗得很,在外面就更容易吃亏!
时隔多年,她终于又感受到不能控制局面的恐慌。
“陛下,快派人去找她!”
褚昭也终于定心凝神,“马上……我马上派人去,四处都找找,她兴许是赌气,不会逃到很远的地方去的,你放心……放心。”
言攸到参商的寝宫去寻,翻看有没有她离开的线索。
却在某处寻到了一大摞纸笺,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参商这些年的心事。
“父皇他真的把我当亲女儿吗?”
字笺上明晃晃的字瞬间刺痛了她的眼球。
言攸不可置信,又拆了一封去看,一封接着一封,断断续续地写着参商和褚昭之间的父女情分是如何一点点崩坏……
言攸被那些黑色的字刺得无言,这些字变成密密麻麻的蚁,往她眼睛里爬着、啃咬着,咬出她的眼泪。
参商委屈,参商委屈了一年、两年……
这么长的时间,她都没有说。难怪她时不时会来哭诉。
言攸愣在参商的寝殿,成了哑巴,喉咙那里卡得很难受。
尤其是在褚昭抱着阿彧进殿后,言攸为参商感到的不忿被放大了无数倍。
都是她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爱?
但是参商总归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参商是她在最痛苦最压抑最怨恨时的救赎与生念。
如果不是因为参商,她要和褚昭拼得你死我活。
两个孩子都很爱褚昭,是毋庸置疑。
所以当他们父子在一起时,言攸感受到无比的讽刺。
怎么逼疯一个母亲最容易?
无疑是先逼疯她的孩子。
言攸浑身颤抖着,一言不发走道褚昭身边,褚昭发现她的双目依然猩红一片,这模样吓住了阿彧,将褚昭抱得更紧。
“清和?”褚昭狐疑不明。
言攸极力克制丑陋的怨,抱过阿彧,唤来一名宫人,冷声冷气地吩咐:“带小殿下出去。”
无人敢置喙半句,沉默照做。
褚昭察觉到诡异之处,拉起她的手看,指甲尖都狠掐进了肉里,刻出月牙痕迹。
这样愤怒的清和,他好多年没见过了。
褚昭突然之间足底生凉,恍惚以为自己又要失去她。所以当务之急是安抚她,再去找她疯狂的原因。
言攸没有哭,眸中湿润不能滴落下来显出脆弱。
她冷冷清清的嗓音如碎玉:“参商死了,你拿命还。”
褚昭被她恨意的目光烧得浑不自在,牵着她问因由,言攸沉默,她伸出另一只手扒开他的拉扯,头也不抬地扭身出殿。
言攸可以坦荡荡地承认,可以为了利益为了女儿放弃多年前追逐的清净和自由。
也可以承认他的补赎有用,可以和他平和相处,耳鬓私语。
但是她的爱,她的谅解,原来终是浮于表面的。
倘若有一日,因为她最珍视之人,她失去蒙蔽,她不再忌惮,那么她无所谓会变成什么样的疯子,和他拼命。
褚昭在做梦,言攸也在做梦,信任岌岌可危。
“母后。”阿彧慢吞吞到她身边,努力仰望女人清寒的面容。
他的母后,是比父皇还要沉静自持的人。
言攸在极端痛苦下的垂视成了一种睥睨,似乎是将她的幼子也划拨给褚昭。
她是偏心的母亲,褚昭是偏心的父亲。
一碗水怎么端都端不平的。
所有人都叫嚷着不公平,所以言攸开始后悔,到底是不是因为阿彧的存在,才打破了从前微妙的平衡。
“母后。”阿彧又轻轻唤道。
这一唤,才勉强唤回她的理智。
可惜,言攸也没有停留,在父子的睇望中踏上寻找参商的路。
她的商商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