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燕彻执听见雨声,扭头状似看向窗外,“楚王殿下,要不先回去?”
“我不回去。”翟丹青丝毫不打算起身离开,他目光如炬,“今日话不说完,我便不走。”
燕彻执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你说。”
“我如今不过也是破釜沉舟罢了。”翟丹青说,“我将楚地的惨状公之于众,将朝廷贪腐的脓疮挑破,甚至不惜得罪陛下去保下你的子嗣,就是在向殿下表明——我已无路可退,也不打算再退——我过去偏安一隅,只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却还是要接受这些……无妄之灾!”
这场夜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淹没整个京城一般。
赵家。
刘氏招呼着丫头们端上几碗热乎乎的阳春面上来,依次摆在父女几个的面前。
“这个楚王,怎么将户部卷进来了?他要查贪污就去查,口口声声地内涵你们做什么?真是病急乱投医。”
刘氏听完宫宴上发生的一切,有些不悦。
赵明成却摇摇头:“他不糊涂,反而清醒的很。”
他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中的面条,热气氤氲。
闻他此言,其余三人都停下动作,看向赵明成。
“他看似将户部拖下水,实则是把一路上贪腐的链条被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赵明成的声音低沉,“这是在逼陛下去详查。”
赵明成眼中带上些欣赏:“当着文武百官,让陛下为他楚地的灾款开一条路。更是借此向太子、向我、乃至所有明眼人展示了他的魄力、智谋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赵明珠开口问:“所以,楚王并非针对我们,而是在为户部撕开一道口子?”
“是这个意思。”赵明成颔首,“他替我们捅破了最难捅破的一刀。”
“那萧烨呢?萧烨今日主动跳出来,难道不应该是他已经先拉拢了萧烨吗?那萧家绝不会答应与东宫同谋的。”
“我看未必是拉拢。”赵明成放下筷子。
他端起茶盏,目光也变得深沉,“他今日跳出来,恐怕并非是私下已与楚王达成合作,也并非真心要查什么贪腐。”
“萧家与东宫……”赵明成顿了顿,将声音拉低,“他们积怨许久,几乎人尽皆知。而萧烨作为萧家这一代的翘楚,岂能真心相助太子?”
萧烨今日此举,不过就是为浑水摸鱼准备一滩“浑水”。
说白了,他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不过就是为了火上浇油罢了。”赵明珠顿悟,吐出一句话。
“翟丹青做什么都是为了楚地,那萧烨就是为了将我们置于更危险的境地——若陛下真的大动干戈去查,无论如何都将引发朝局动荡。不管结局如何,只要能牵制、消耗东宫一番,萧家都不亏。”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算计!”刘氏一拍桌子,倒吸一口凉气,“这心机,也太深了!”
赵玉珠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
“不急。”赵明成轻笑一声,“楚王千里迢迢进京,把这戏台子搭好,萧烨又打头阵般把这戏台子唱得如此热闹,但若我们不上台,岂不是辜负这大好的时机?”
赵明成看向窗外的滂沱大雨,声音坚定了许久::“萧烨想浑水摸鱼,那我们偏要把这水净清了不可——明日我便奉旨查案,彻底查清赈灾款项流转的每一个环节。不仅要查,还要大张旗鼓地查,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父亲,这难道不是顺了萧烨的意思吗?”赵明珠微微皱眉,眉宇间都是担忧,“他希望朝局混乱,如此一来,便真的混乱了……”
“明珠,”赵明成冷哼一声,“他想隔岸观火,坐享渔翁之利,那我就会让他知道,任何把主意打到赵家头上来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让萧家知道,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说完,赵明成重新拿起筷子:“面快凉了,先吃饭。”
一直看着两姐妹都埋头开始吃起来,赵明成这才开始拨弄自己碗中的面条。
窗外雨声依旧淅沥,却没了先前吞噬一切的气势。
东宫内,燕彻执放下手中的茶盏。
“你的意思是,萧家给你开出的条件你不满意,今日宫宴上的效果也不满意,所以……决定爽了与萧烨的‘约’?”
他嘴角咧起一些讽刺的弧度:合着拿东宫当备胎呢?
萧家不行,所以投入东宫的怀抱,要让东宫为他楚地兜底。
那若萧家“行”呢?就帮着萧烨一起对付东宫吗?
“此言差矣。”翟丹青身体微微前倾,“并非‘爽约’,而是萧家从一开始就没有诚意。”
他毫无心虚地迎上燕彻执的审视:“萧烨找我,开出的条件不过是助我‘陈情’,可却狮子大开口,敢要楚地未来三年的赋税需要经过萧家的‘协理’……还要我承诺,在陛下决断时保持中立。”
燕彻执眼中闪过讥讽。
这不就是明着要争储位吗?
萧家的胃口,还真不小。
“协理赋税,无异于把楚地的命脉交给他人。至于‘中立’,”翟丹青冷笑,“在陛下与东宫之间,岂有真的两不相帮的藩王?”
燕彻执抬眼,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自幼便聚少离多的堂哥。
“所以今日,你是……”
“是借萧烨之口,破楚地之局。”翟丹青接口,语气也斩钉截铁,“我赌的就是东宫比萧烨更值得合作。”
翟丹青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蠢蠢欲动。
“我今日前来,不求施舍,而是交易。”翟丹青说,“我助殿下稳固储位;殿下予我楚地一条生路,将来再许我整顿漕运、肃清贪腐之权。这笔买卖,如何?”
燕彻执忽然笑了。
看来楚地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否则这位自视清高的楚王殿下,如何会把所有筹码都推到自己面前?
殿外雨声潺潺,殿内却鸦雀无声。
唯独两个男人心中,如擂鼓一般轰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