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不快,甚至带着几分闲庭信步般的从容。
并未穿着象征帝王的龙袍衮服,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南疆风格衣裙,只是外面随意披了件墨色的斗篷,兜帽并未戴上,露出那张雪毓绝伦、此刻笑意盈盈的脸。
乌发如云,并未过多装饰,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些许,几缕发丝被林间的微风吹拂,掠过她光洁的额角和白皙的脸颊。
她所过之处,所有大胤士兵皆垂首躬身,无声行礼。
“阿、阿初?”兀木秃鹫下意识地喊出声,随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荒谬的希望:“是他们抓了你吗?别怕,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阿初”竟低低地笑了起来,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那笑容着实美丽,却带着刺伤他心的冰冷嘲讽。
“怎么会呢?”她的声音优美传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他们……怎么敢呢?”
跪在地上的巫霆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狂喜,声音都变了调:“陛下?!您……您没事?!”
陛下?
兀木秃鹫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陛、陛下,他在喊谁?”
他死死盯着那个被称作“陛下”的女子,一个可怕到让他浑身血液都冻结的猜想浮上心头。
席初初欣赏着他脸上那精彩纷呈的、从希望到震惊再到绝望的变幻,如同欣赏一出绝妙的表演。
她微微歪头,语气带着一种能气死人的戏谑:“还猜不到吗?亏朕之前……还夸过你聪慧。”
“你……你……”兀木秃鹫的手指颤抖地指向她,眼睛因极致的愤怒和被欺骗的羞辱瞬间布满血丝。
“你、你就是大胤女帝?你骗我,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席初初坦然承认:“是啊,朕就是骗了你啊。”
她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语气却充满了挑衅与嘲弄,“你不是说过吗?朕若背叛你,你会让朕生不如死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逼近因愤怒而浑身发抖的兀木秃鹫,红唇轻启:“来啊。”
兀木秃鹫眼见自己带来的人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瞬间毙命,心知大势已去,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他的死局。
他反应极快,几乎在席初初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转身,毫不恋战。
他袖中一道乌光闪电般射向不远处的树干——那是一支特制的袖箭,箭尾带着坚韧的丝线,意图借力遁走。
“想走?”席初初斜眸一瞥:“裴燕洄,留下他。”
“遵命。”
裴燕洄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掠出,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他后发先至,竟在半空中精准地用手指夹住了那支钉入树干袖箭的丝线,指尖微一用力,那特制的丝线应声而断。
兀木秃鹫借力落空,身形一个踉跄,心中骇然,反手抽出腰间弯刀,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回身劈向裴燕洄!
刀风凌厉,是他求生的一击,然而裴燕洄甚至没有拔剑,他只是微微侧身,那刁钻狠辣的刀锋便擦着他的衣角掠过。
下一刻,他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兀木秃鹫持刀的手腕。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兀木秃鹫的痛哼,他手腕骨竟被硬生生点断。
弯刀“哐当”落地。
兀木秃鹫还想挣扎,裴燕洄却已不想再浪费时间,身形如影随形贴近,一记凌厉的手刀精准地劈在他的后颈。
兀木秃鹫眼前一黑,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软软地瘫倒在地。
然后被裴燕洄如同拎小鸡般,毫不费力地提了回来,重重摔在女帝面前,强迫其跪倒在地。
席初初垂眸,看着眼前这个不久前还嚣张跋扈,此刻却狼狈不堪的羯胡首领。
她只问了一句。
“降,还是死?”
兀木秃鹫猛地抬起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桀骜疯狂,嘶吼道:“想让老子降?绝无可能——”
“噗嗤!”
他话音未落,席初初已猛地拔出身旁虞临渊腰间的佩刀,刀光如雪,手起刀落,没有半分迟疑。
兀木秃鹫脸上还凝固着那疯狂与不甘的表情,心脏处被刺穿,血沫从嘴口不断涌出,身形晃了晃,砰然倒地。
席初初将染血的刀递还给虞临渊,语气平淡无波:“既然你宁死不屈,朕成全你。”
巫霆以及他身后残存的巫氏族人,都被这雷霆般的手段震慑得鸦雀无声,看向女帝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这位大胤女帝,当真是说一不二,杀伐果断,不留任何后患啊。
“陛下!”巫霆猛地想起部落安危,扑通一声跪下,哀声请求:“求陛下速速发兵,回援我巫氏部落,大火……”
“放心。”席初初扶起他,面带微笑,脸上是掌控一切的从容:“有朕在,巫氏部落是不会有事的。”
当巫霆等人心急如焚地赶回巫氏部落时,想象中的冲天火光并未出现,只有一些零星的黑烟升起,火势早已被彻底扑灭。
部落外围,可见被捆绑起来的羯胡残部垂头丧气,而巫氏的族民们,在族老的带领下,正聚集在寨门前。
看到一行人归来,尤其是看到被众星拱月护卫在中央的女帝时,所有族人如同看到了救世主,纷纷激动地跪伏在地。
他们声音哽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多谢女帝的救命之恩!”
“领兵的人都说了,是女帝派他们守着巫氏部落,拯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多谢女帝危机时刻派人救了我们。”
席初初在受礼期间,系统提示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她的威仪值又涨了一大截,她还差一点就能够升级四级帝王了。
议事厅内,气氛肃穆。
席初初端坐于上首,目光平静地看向下方神色忐忑不安的巫霆。
“巫霆头人……”她缓缓开口:“救命之恩,保全族群之情,你们巫氏,承了。”
巫霆连忙躬身:“巫氏全族,永感陛下大恩!”
她话锋却陡然一转:“但有一笔账,朕也得跟你们巫氏王族好好算一算。”
她抬手示意,两名士兵将依旧昏迷不醒的巫珩抬了上来,摆放在厅中央。
“他……”席初初的目光落在巫珩身上,不含半分感情:“是给朕下锁魂蛊的主谋,尔等乃知情者,如今朕的蛊毒已解,但他的性命是死是活,便全在头人你的一念之间了。”
巫霆心中巨震。
他知道,女帝这是在逼他表态。
两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地压在了他的肩膀。
诚然锁魂蛊之事,是巫氏理亏在先,妄图控制女帝为南疆谋取福利,而如今女帝又对巫氏有存续之大恩,于公于私,他都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袍,朝着女帝,郑重地、深深地跪拜下去。
“陛下,南疆巫氏,及百部盟众,愿就此奉大胤为尊,永世称臣,岁岁纳贡,绝不背弃,南疆之地,尽归王化,听凭陛下驱策!”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尤其是女帝展现出的手段、实力以及对南疆局势的精准把控,再加上大胤与南疆这段时间的暗中交融,归顺大胤,已是南疆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而席初初会选择在此刻彻底暴露身份,大肆宣扬她的恩威,只因布局良久的时机成熟。
对于巫霆的臣服席初初并不意外,因为她根本没有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
一旦南疆拒不降大胤,巫霆、巫珩等人将会如羯胡大首领一样下场,而如今看似守护巫氏部落的大胤军队,或许下一刻便是屠戮的侩子手。
席初初脸色一下就阴转晴空了,她笑得十分宠臣道:“朕的诚意,想必你也看到了。南疆之事,朕既插手,便会管到底。民生、贸易、防务,大胤自会助尔等安定繁荣。”
席初初既然达成目的,自然也懂得打一棍就得赏一颗糖的道理。
巫霆叩首谢恩,犹豫片刻,他先心疼地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弟弟,再鼓足勇气道:“陛下,臣……臣还有一事相求。”
席初初大方道:“讲。”
“珩弟他……他虽大逆不道,对陛下行了不容宽恕之事。但他与陛下成婚,行换血之礼,乃是整个南疆皆知之事。在南疆,此礼一成,便是真正的夫妻。他这一辈子,注定是陛下的人了。”
巫霆语气带着恳切,老眼泪花:“臣知他罪孽深重,万死难辞其咎,不敢奢求凤君之位。但求陛下……念在过往些许情分,以及他如今……这般模样,能否……给他一个名份?哪怕只是一个最低等的侍君名分,让他有个归宿……”
席初初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决断。
巫霆这番话,看似卑微,只求一个最低等的侍君名分,实则暗藏机锋。
他点明了巫珩与女帝在南疆众人眼中已是夫妻的事实,更隐晦地提醒女帝,如何对待巫珩,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大胤对待新归附的南疆的态度。
若女帝当真只给巫珩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君之位,难免会让南疆部族觉得受了轻慢,不利于日后统治。
席初初刚刚如愿以偿地收服南疆,正需稳定人心,自然深谙其中权衡。
她沉默良久,并非犹豫,而是在斟酌如何回应才能既全了自身威严,又安抚南疆,同时……也给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疯子一个“合适”的交代。
终于,她抬起眼,看向巫霆,唇角竟牵起一丝亲厚的弧度。
“大哥这话说的,倒是见外了。”
她这一声“大哥”,叫得巫霆心头一跳。
“巫珩与朕,确实行了南疆的礼,虽非大胤正统婚仪,但众目睽睽,天地为证,亦是事实。”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议事厅:“朕,并非始乱终弃之人。他既已是朕的人,无论前事如何,朕自会好生待他的。”
她没有明确给出位份,但“好生待他”这四个字,分量已然不轻。
既全了南疆的颜面,暗示不会亏待巫珩,又保留了最终定夺的余地,维持了帝王的威仪。
巫霆心中大石落地,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连忙深深叩首:“臣代珩弟,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
与此同时,南疆边境。
风尘仆仆的一队骑兵终于踏入了这片干旱的土地。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如山,每一块肌肉都贲张着爆炸性的力量,不像精心雕琢的健美,而是长期在生死搏杀中自然形成的、充满野性与实用性的强悍体魄。
此人正是西荒战神拓跋烈。
他扯下遮挡风沙的面罩,露出那双沉静却隐含戾气的眼睛。
他勒住马缰,正欲寻人问路,却听得路边几个南疆百姓正兴奋地议论着。
“……你说是真的吗?那位真是大胤的女皇帝?”
“那还有假?这事在咱们百部都传来沸沸扬扬了。”
“啧啧,真是想不到,大胤女帝竟为了咱们少主,默默做了那么多事啊。”
“可不是嘛!听说又是运粮草,又是帮忙平定内乱,最后还亲自带兵救了巫氏部落全族,这要不是爱惨了咱们少主,谁能做到这份上?”
“要我是少主,早就感动得回心转意了吧,以前那些误会算什么……”
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拓跋烈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握着马缰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身后的副将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我们还去巫氏部落吗?”
拓跋烈猛地回过神,嘴角扯出一抹冰冷而狰狞的弧度,眼中翻涌着积压已久的恨意与新燃起的杀机。
“去!当然要去!”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嗜血的兴奋:“不过这一次,老子不是去找巫珩叙旧的!”
他目光锐利,仿佛已经穿透了重重山峦,看到了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身影。
那个可恶的女人,竟然敢离开她的帝都安乐窝,跑到这南疆来……真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闯进来!
“正好,老子就跟她,把新仇旧恨,一起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