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六小姐灵力之强,众目昭彰。招魂师大姐断不能承认是自家族长看走了眼——若真如此,招魂师一族何以在天地间立足?
然若顺着那好事者之言,指认洛六小姐的灵力全仗奇珍异宝堆砌而成,岂非平白离间洛族长夫妻情分?
这口黑锅,招魂师大姐万万背不起。无奈之下,她只能将一切归因于洛六小姐的勤勉刻苦。
回过味来的宾客们亦纷纷附和。既不能开罪招魂师一族,亦不愿搅扰洛府安宁,众人只得搜肠刮肚,盛赞洛六小姐勤能补拙。
此番宴席本为庆贺洛族长嫡长子诞生,然宴毕之后,众口相传的,却尽是洛六小姐那沛然醇厚的灵力。
洛夫人虽气得脸色发青,却非心胸狭隘之辈。她心知兄弟姐妹若争气,她的亲生女儿亦能觅得良缘。
果不其然,洛六小姐修炼神速,年方十二便臻至半神境界。
洛大小姐亦因这实力强横的妹妹,得以风光嫁入雷族,成为二公子正妻。
其间,更有诸多名门望族,欲为其少主求娶洛六小姐。
须知彼时能踏入神阶者,多为垂垂老朽之辈。
洛族长于天命之年便距神阶仅一步之遥,已是天地间翘楚。
面对各族结亲之意,洛族长自有盘算——膝下嫡子尚未长成,观其资质亦非争气之辈,不若将女儿留在族中,以庇护家族。
洛六小姐年方十五,便一举飞升神境。那一日,洛族聚集地霞光万丈,天地间凤鸣龙吟,异象纷呈。
世人无不艳羡洛族长得此佳女。
然好景不长,铺天盖地的艳羡之声,顷刻间竟化作滔天谩骂。
原来洛六小姐步入神阶后,修为非但未止,反与日俱增。
无人知晓神阶之上是何境界。
然洛六小姐的灵力仍在疯狂暴涨,天地几欲被其浩瀚灵力撑至崩裂。
数位隐世神阶老怪出山,欲联手压制其灵力,却遭恐怖反噬,瞬息间身陨道消。
一时间,天地间大小家族,人人自危。更有甚者,将已故的招魂师老族长拖出鞭挞。
皆怪他当年看走了眼,未能识破此女乃修炼异数。若早知如此,定当扼杀于襁褓,岂容其成长至今日这般恐怖境地?
洛六小姐的灵力日复一日地攀升。天地法则为承载其力,由最初的崩坏坍塌,竟开始缓慢修复并自我升级。此等剧变之下,无数灵力低微者,被天道无情抹杀,化为飞灰。
洛六小姐的灵力如决堤洪流,奔涌不息。天道法则为适应这恐怖的力量,不断自我重塑升级。最初,毫无修为的凡人如尘埃般被抹去。紧接着,低阶灵使、中阶灵使……也如同被收割的麦草,成片湮灭于无形的天道威压之下。
众生拼死修炼,却绝望地发现,他们的进境在洛六小姐那永无止境的灵力暴涨面前,渺小得如同萤火比之皓月。
为求一线生机,天地间大小家族摒弃前嫌,集结所有力量,意欲联手诛杀洛六小姐。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攻势,洛六小姐竟未作丝毫抵抗。
就在苏真真惋惜洛六小姐的陨落之时,却没想到她竟拥有不死不灭之身。
无论承受何等毁天灭地的攻击,洛六小姐始终未曾断绝生机。她的身躯在无尽痛苦中自行修复,那浩瀚无边的灵力更是奔涌咆哮,天地法则随之加速蜕变升级。
虽然不至于生死道消,可洛六小姐却要遭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捆仙台上,洛六小姐身躯染血,遍体鳞伤。周遭尽是恶毒的诅咒与刺耳的谩骂。
洛族长疼惜女儿,可更念着自身安危,若放任天地这般急速升级,恐终有一日连他这个半神也要被天道无情抹杀。
至此梦境,苏真真悠悠转醒,霎时间洞悉了所有因果。
洛六小姐,就是此前她在意识海的天幕里看到的那位破碎女子。
也就是造物主。
如果先前的世界已经被毁灭,那么现存的世界就都是洛六小姐创造出来的。
人如何能创世?
苏真真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船家见苏真真醒了,笑着开口,“贵人睡得可好?”
“不好,梦境绵延,真假不知,十分乱人心神。”
这回答显然在船家的意料当中,“贵人如何就认定梦境为假?岂不知世事如梦,假作真时真亦假。”
苏真真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开口,那口型分明是“招魂”。
船家摇桨的动作不停,“贵人,很快就到彼岸了。”
苏真真没由来的眼睛一热,竟是落下一滴泪来。
“船家,你渡我到彼岸,我又该如何渡你?”
船家只是说了四个字,好好活着。
苏真真想到梦境中的招魂师一族,虽然梦境中没有他们的下场,但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招魂师一族于修炼之道本就寸步难进,天地初升级时,恐已遭无情抹杀。纵有侥幸苟活者,亦因老族长当年看走了眼,致使洛六小姐这煞星肆虐,间接酿成滔天杀劫。如此遗祸,招魂师一族必遭千夫所指,口诛笔伐,终难善终。
不过天地终被洛六小姐撕碎,过往恩怨亦成了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新纪元开启。
苏真真隐隐有个猜测,哽咽着问,“您……是吗?”
船家停下了划桨的动作,无悲无喜道,“贵人,彼岸到了,该下船了。”
苏真真从船舱里走出来,直接跳到陆地上。
“船家,您渡我的银钱还没给您呢。”
船家立于船头,身影缥缈,“老朽时日无多,身外之物,不要也罢。”
苏真真很想问,为什么她可以活下来,船家却不行。
可一想到船家之前用下巴指天指地,苏真真便不敢将这话宣之于口,甚至在心里也不敢多想,唯恐叫世外高人窥探了去。
船家动了动唇,无声地说出了那四个字。
好好活着。
顷刻间,周遭景象骤变,船家与其小舟,皆如泡影般消散无踪。
苏真真独立于茫茫雾霭,顿失方向。
“真真。”
“真真。”
熟悉的呼唤声令苏真真蓦然睁眼。
“真真,你怎么了?不是说好寻船出海么?怎地对着海面发起呆来?”
苏真真茫然四顾,码头上空空如也,莫说船只,便是方才那船家的身影,亦如幻梦一场,了无痕迹。
当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