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温谨一脸惊喜进屋,却见温瑜哭得双眼红肿,颊边胭脂也晕开些许,带着一丝狼狈。
与平日那个妆容无暇、高贵端庄的她,判若两人。
他刚被父亲斥回院中不久,妹妹身边的翠珠便来相请,这让他欣喜万分。
一来,妹妹并未嫌弃他,书房门前那抹与父亲如出一辙的鄙夷目光,定是自己的错觉。
二来,妹妹即将成为王妃,他日后便更多了份依仗,妹妹可是自小便与他感情深厚的。
来时路上,翠珠特意告诉他,“姑娘惦记公子,多日未见,特请您一叙。”
而后向他委婉透露了妹妹要做王妃的事,还半是宽慰半是解释道:“方才姑娘是因老爷不喜她与赵王的事,心中焦急才冲您发了脾气,公子千万海涵。”
这话更让他笃定,妹妹绝无一丝嫌弃他的意思,心中是记挂他这个哥哥的,才会见了父亲后便急着见他,这分明是没拿他当外人。
他贪恋这份来自亲人的惦记,尤其是这位高贵无双的妹妹。
会让他觉得,自己在这温府里,并不是个外人。
只是一进门,就瞧见妹妹一脸的委屈,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气!”
温瑜接过翠珠递来的帕子,轻轻拭了拭脸颊,眼角瞥见温谨满面忧色,抿唇对他笑了笑,随即吩咐:“给哥哥上一盏兰雪茶。”
翠珠很快用托盘捧来一盏,那白瓷杯壁沁着一层冰凉的水汽,边缘凝着亮晶晶的水珠。
她笑吟吟地将茶奉给温谨,语气里带着几分献宝的意味,“公子,这是姑娘自创的兰雪茶。用的是去岁窖藏的梅花雪水,烹沸后调入茉莉窨制的日铸茶汁与金丝枣花蜜。姑娘常说,这般调制方有‘蜜香衬茶韵’的雅趣。您可是头一个尝到这茶滋味的人呢!”
温谨受宠若惊地接过,牛饮了几口,甚为满意地砸砸嘴,“妹妹就是高雅,难怪赵王心悦妹妹,要求娶你为王妃。”
温瑜垂下眼眸,掩住了对哥哥粗鲁不堪的鄙夷。王妃二字,又让她心头再次翻涌起无边的委屈。
父亲竟然让她滚出去!
那都是平日里父亲斥骂哥哥才会用的厌弃的字眼,怎能用在她身上?!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父亲心尖上的珍宝,父亲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何曾如此斥骂过她?!
况且她哪里说错了?
她若成为王妃乃至皇后,难道不是光耀温氏门楣的天大喜事吗?这不正是父亲一直期许的、最好的归宿吗!
可如今,父亲拒绝赵王,便是要将她的后位拱手让人,将她心爱之人推向别处,是要断送她一生的前程与幸福!
父亲...他怎能如此待她!
温瑜心中,第一次对父亲生出了尖锐的怨恨!
但这一切,绝不能让哥哥知晓。
她在哥哥面前必须维持高高在上的姿态,绝不能让这个被父亲厌弃的人看她的笑话,否则日后还如何驱使他为自己卖命?
她眸中泪光盈盈,哽咽着冲哥哥撒娇,“哥哥快别说什么王妃了,妹妹都快被人笑话死了...”
温谨脸上堆满讨好的笑,伸手为她扶正发间的珍珠簪,用一种混合着温柔、义不容辞乃至几分奋不顾身的语气宣誓,“谁敢笑话你,我定让他生不如死。妹妹但说无妨。”
这簪子,是父亲亲手选的,及笄时也是父亲亲手为她戴上的。从前的种种温情,此刻却仿佛在灼烧她的鬓发。
温瑜心中怨气翻涌,猛地拔下簪子,狠狠掷了出去!
“啪嗒”一声,簪子撞上桌脚,珍珠迸溅了一地。
见温谨一脸错愕,温瑜怒意未消,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妆奁上那个锦缎包裹的描金紫檀木匣时,骤然平静。
匣子里,是赵王所赠的大内贡品——东海珍珠。
她这几日心绪不宁,又忍不住去赵王府,却听闻赵王出府了。她原以为是赵王跟父亲赌气不肯见她,不料,顾长史却亲自出府,呈上了一件礼物。
“殿下感念姑娘心意,特赠此物。”顾长史笑吟吟地传话,“殿下有言,唯有此等东海贡珠,方能匹配姑娘的‘仙姿玉貌’。”
此言此物,犹如一道划破沉沉夜色的金光,照得她心花怒放,恍在梦中。
赵王竟以御用贡品相赠,还赞她“仙姿玉貌”——这分明是将她放在心上的明证!
眼见赵王频频示好,她一刻也不能再等。可哥哥口中的姑娘,又让她心生新的烦乱。
赵王身边的女子,怎的越来越多!
想到此处,她秀眉顿时蹙紧,“哥哥说的那个摇光,究竟是何人?”
这也是她忍着不耐烦把哥哥叫过来的原因。
既然父亲不肯援手,她只能驱策这个哥哥了。
横亘于她与赵王之间的女子,她必要一个一个,将她们悉数除掉。
“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风月女子罢了,”温谨语气轻蔑,“无非是待价而沽的货色,如何能与妹妹你的身份相比。”
他说得有些心虚。
他这般身份的公子竟也见不到摇光,只听得旁人将她传得如同天仙下凡。就连同去的安平伯世子,砸下了千两白银也未能如愿。
他定了定神,故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鄙夷口吻,试图压下妹妹的怒意,“不过会弹些古曲,玩些欲擒故纵的把戏,专为蛊惑男子。妹妹你天姿国色,赵王殿下岂会真正看得上那等货色...”
温瑜听得刺耳,十分不满地狠狠瞪了哥哥一眼。
说的有一句是人话么!
她堂堂次辅千金,高贵大方,岂是拿来与那些卖笑的下贱之人相提并论?
这不仅是辱没了她的身份,更让她怒火中烧的是,赵王竟愿自贬身份与这等货色厮混!
哥哥此言,岂非暗指她连这些贱人都不如?!
难怪父亲厌弃他!
这般臃肿痴蠢、目盲腿瘸的废物,存活于世都是玷人耳目!
就算母亲还在世,也定然独宠于她,就如父亲一样!
温瑜强行将涌到唇边的恶语咽了回去。
现在还用得着这个废物,绝不能让他察觉。
她心中盛满了不甘与恨意,面上却是一副委屈柔弱的无助模样,声音带着凄楚的哭腔,“哥哥方才说...要替妹妹出头,可还作数?”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到哥哥肥硕的手臂,强忍着那股生理性的厌恶没有缩回,让手掌虚虚地搭在上面,整个人看似依偎过去,身体却僵硬地保持着最后一寸距离。
温谨喜见妹妹亲近自己,又被她话语中的委屈激起了保护欲,愤怒开口,“当然作数!妹妹你说,是哪个?哥哥明日就去挖了他的眼,剁碎了给你出气!”
温瑜微微抽身,状似害怕地掩口,“哥哥快别这么说!父亲最不喜你沾染这些,你莫要再惹他动怒了。”
这番体贴的关怀,让温谨倍感温暖,顿时生出为妹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冲动。
“那个摇光...哥哥可否...”她一脸羞怯,话到了唇边又吐不出来。
温谨一眼就看懂了,将手覆在妹妹指尖上,“明白。哥哥会替你料理干净,保准她再也近不得赵王的身,绝不让妹妹烦心。”
温瑜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侧过身,眼中水光潋滟,漾开一丝浅笑,“我便知道,这家中,唯有哥哥最疼我。”
——这些下等货色,哥哥自然能料理干净。可她心中真正的劲敌,是那个武安侯府的陆青,绝非能随意打发的对象。
温瑜唇边笑意愈深,敛去眼底的狠厉,转而一脸关切地望向温谨,“哥哥...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她刻意顿了顿,语气真挚得宛如全心为兄长远虑,“我瞧着,武安侯府的陆青姑娘,倒是勉强能配得上我哥哥。”
敢与她争夺赵王!
那便将这侯府千金,赏给又瞎又瘸又凶残的废物哥哥,这才叫“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