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们周家贱?”
周海荣冷笑一声,突然啐出口中的口水,直直飞向栏杆。
“你们家又清高到哪儿去了?自家亲儿子扔在乡下不管不顾,任他在泥地里打滚挨饿,自己却跑到城里攀权附贵,给人当狗腿子捞钱?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们这样的,连畜生都不如!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三道四?”
“哟,还挺能说啊。”
周洪学原本平静的脸骤然绷紧。
“你倒是挺会颠倒黑白。”
他一步步逼近铁栏。
“你们心里真没数?她为什么不再认你们?为什么宁愿一个人在外打工也不愿回家?因为你们每次回来,都是伸手要钱!因为她扛大包、夜里走山路送菜、跪着求人借钱给你还赌债的时候,你们在哪?”
说到这里,他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
他猛然抬起脚,狠狠踹向铁门。
“哐”的一声巨响震彻整条走廊。
四兄弟吓得同时一哆嗦,周海伟更是直接跌坐在地。
周洪学的声音随之炸开。
“她不是不要你们!是你们早已把自己卖给了贪婪和无耻!现在进去了才想起来喊冤?晚了!”
“她省下饭票给你们吃,自己饿肚子时,你们咋不提‘虎毒不食子’?那时她饿得两眼发黑,嘴唇干裂,瘦得皮包骨头,却还把省下来的半张饭票偷偷塞进老三的枕头底下。而她自己呢?只能在村外的山沟里刨树皮。”
“可你们呢?坐在屋里吃着热腾腾的稀饭,谁问过她一口饭有没有下肚?谁心疼过她饿得直冒冷汗?现在她凭双手拼出点家当,你们想起来自己是她儿子了?一个个跑来认亲、讨钱,想分她的家底。这世上哪有这种便宜事!”
周海荣脸一横,脖子青筋暴起,硬撑着嘴。
“那是她乐意!谁让她是咱妈!她生我们,养我们,难道不该为家里付出?她吃点苦,受点罪,不都是应该的吗?再说,那时候我们也都小,能管得了什么?她自己选择这么做,怪得了谁?”
“呸!”
周洪学一口痰啐在地上。
“她早不是你妈了!你们看着她被周大军按在地上揍,而你们,四个儿子,就站在旁边,低着头,一声不吭!没人拉一把,没人喊一声!她就不是你们妈了!血缘断了心,比断了骨头还狠!”
他猛地转过身,手指戳着周海伟的鼻子。
“要不是当年我偷偷塞给她一块银元,她早冻死在那间漏风的屋子里了!要不是那块银元,她连一碗热汤都买不起!要不是我家祖上还存着几分良心,她早就被活活冻死、饿死在你们周家的冷眼之下!你们周家欠我们家的,欠她的一条命!”
周海伟蹲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双手死死抱住头。
他忽然记起来了。
一个寒冬的清晨,周淑芬跪在雪里,膝盖被冻得通红,面前是邻居紧闭的门板。
她低声哀求,声音沙哑:“潘婶,借一碗米……就一碗,等我卖了鸡蛋一定还……”
可门缝里只探出半张冷漠的脸,随即“砰”地一声关上。
他忽然记起来了。
半夜油灯下,周淑芬坐在小凳上缝衣服。
她一边缝一边哈气暖手。
可手刚热起来,又冷下去。
她咬着牙,一针一线地补着孩子们破了的棉袄。
他忽然记起来了。
她把四个儿子的鞋放在怀里焐热,生怕他们脚冻坏了。
可她自己呢?
光着脚踩在冰碴子上走路,脚底割出一道道口子。
她不说疼,也不哭,只是默默地走,一步,又一步。
“如果不是她后来跟爸离婚,走歪了路……”
周海荣还在哼哼。
“要不是她丢下我们,跟外人勾搭,搞什么自由恋爱,我们家也不会散成这样。她要是安分守己,忍一忍,熬一熬,能有后来这些事?”
“歪路?”
周洪学冷笑一声。
“离得好!不离,她早被你们那窝爹活活打死!你爸酗酒,一言不合就抄起扁担往她身上招呼。你们兄弟四个,谁拦过?她开个小店,一分一厘都是血汗钱,哪歪了?你们偷鸡摸狗,骗亲戚的钱,还天天盯着亲娘的钱!”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个旧布包。
布角已经发黄,线头散开,看得出是用了多年的。
他一把扔进铁栏里,动作决绝。
“哗啦”一声,几袋麦乳精,两盒水果糖,滚了一地。
“这些,是杨青山让我捎来的。”
周洪学声音低了下去,语气中多了一丝复杂。
“他说,念着一个村的旧情,别让外人看了笑话,说周家儿子连糖都买不起。但我得提醒你们,就这一次。下回,谁再敢动她一分钱,动她一根手指头,我不光砸了你们的锅,还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报应!”
周海良死死地盯着地上散落的那几包糖,眼睛一眨不眨。
他的手原本想伸出去,却在半空中猛地一颤。
随即迅速缩回了破旧的袖筒里。
他不敢弯腰去捡。
哪怕那些糖就散落在他脚边。
周海青蜷缩在监舍最靠里的角落,整个人缩成一团。
周洪学站在门口,眉头皱得像打结的麻绳。
“你们四个,给我好好蹲着想清楚,除了偷鸡摸狗、耍横耍赖,这辈子还能干点啥正经事?等你们出来,连村口那条瘦得皮包骨的老黄狗,都会冲你们翻白眼,嗤你们一身唾沫。”
铁门“哐”地一声被关上。
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周海荣突然像弹簧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猛地抬起右脚,狠狠朝地上那堆糖和奶粉踹去。
“哗啦”一声,纸盒翻倒,奶粉洒了一地。
白花花的粉末扬起来,像下了一场雪。
他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布满血丝,牙齿咬得咯咯响。
“谁稀罕他那点臭钱!谁要他那副假慈悲的嘴脸!等老子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家百货店砸烂,片瓦不留!”
周海青也“腾”地站起身。
他冲过去狠狠踹了一脚墙边的铁床。
铁床“哐当”一声撞上墙壁,床板晃得直响。
他咬牙切齿地吼道:“对!砸!让周淑芬睁大眼看看,咱们周家的兄弟,不是她能踩在脚底捏圆搓扁的!谁敢看不起我们,我们让他全家都睡不着觉!”
只有周海良依旧蹲在那里,身子一动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