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多,所以上菜速度很慢,小二端着茶点进来向他们道歉,表示热菜还要等些时候。
三人只好先拿茶点垫肚子。
谢云昭因为午饭吃得比较晚,倒还不饿,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外面的街景。
千春楼位于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此处的花灯非外城处的花灯可比。
游人如织,灯火如昼。
从谢云昭站着的窗口看出去,便能看到对面一处酒楼外巨大的灯山,架子最顶端挂着大大的走马灯,随着灯火闪烁而旋转,将千姿百态的飞仙图映在灯壁上,灯笼里的仙女随风舞动,栩栩如生。
不少人站在这灯架下面看这盏灯。
谢云昭还在人群里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张六娘一身鹅黄色夹袄,正对一身蓝衫的王以安说着什么,看起来似乎在表达歉意,王以安皱着眉,神情不快。
看着像是双方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谢云昭看着王以安不耐地听完张六娘的道歉,同张六娘敷衍施礼,随后转身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谢云昭看错,她注意到他一只脚似乎微微有些跛,不太敢用力的样子。
她挑挑眉,又看了眼停在原地抓着眉毛有些尴尬的张六娘。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眼神,张六娘抬头朝她看来。
谢云昭和张六娘对上视线,举起手挥了挥。
张六娘便迈步朝千春楼走来。
谢云昭转头看向秦书和陆端:“我有个朋友马上上来,介意多加一个人吗?”
陆端忙表示都听她安排。
秦书也开口道:“你请客,你做主。”
没过多久,房门便被敲响。
谢云昭上前打开门,门外果然是张六娘的脸,她身后跟着翠珠。
“秦大东家,我来蹭个饭不介意吧?”看到谢云昭脸,张六娘便开口笑道。
说完也不打算等谢云昭回话,自觉迈步进屋,进了屋才看到屋里的秦书和陆端。
张六娘脚步顿住,“呃”了声,转头看向谢云昭:“是不是不方便?”
说着便想退出去。
谢云昭笑着扶住她的肩膀:“没有,就是给朋友践行呢,放心,是我请客,那儿有屏风,咱们俩待会儿在里面吃。”
她知道张六娘已经定了亲事,不宜同外男见面,更遑论一起吃饭,不过这里是分桌而食,再加上有屏风,也非单独相处,便不算越矩。
过了元宵,她就要准备忙种红花蓝草的事,二月下旬最晚三月初就要出发前往江陵府,这段时间很难抽出空同张六娘见面,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也好和张六娘告别。
张六娘也不是拘礼的人,见谢云昭这般安排,便也答应下来,落落大方地对秦书二人施礼,道了声“打扰”。
陆端和张六娘之前在去净业寺的路上见过,双方认识,倒是不需要谢云昭介绍。
只是想到秦书和张六娘没见过,谢云昭便互相介绍了一番。
刚说了个秦书的姓,张六娘便点头道:“我知道,秦大将军的公子嘛,前段时间刚封的振威校尉。”
谢云昭不由惊讶,秦书也挑起了眉。
张六娘解释道:“上次长灵县之围解决后,秦大将军登过张家的门,我见过他,秦公子同秦大将军长得很像,振威校尉的事,我也是听我大伯他们说的。”
秦书挑着眉毛:“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我娘。”
倒是第一次有人说他长得像爹。
张六娘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都是爹娘生的,怎么可能一点不像爹?你的眉毛眼睛跟秦大将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好吧,秦书搔搔眉毛,没再就这事同张六娘争论。
张六娘也不再和他说话,走到窗边去瞧外头的花灯和杂耍。
谢云昭则去给她倒茶。
房间里安静一刻,陆端看着秦书迟疑开口:“怀英原来是秦大将军之子?”
秦书颔首。
陆端一时失语,他看了看谢云昭,又看看秦书,有些混乱。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秦大将军似乎只有一个儿子,并无其他子嗣。
除此之外,他也记得,秦小娘子是从北境流落到夔州的流民。
可他与秦书第一次见面时,秦小娘子明明介绍说秦书是她的堂兄。
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人是怎么成为堂兄妹的?
这样想着,他也不由问了出来。
谢云昭一笑:“天下同姓是一家嘛。”
“所以……秦小娘子和秦……怀英其实并非同族兄妹?”陆端显然受到了冲击。
他一直以为两人是同族亲生兄妹,原来只是同姓。
“你们是以前就认识?”不等谢云昭回答,陆端又问道。
他看这两人分明很是熟稔的样子,像是认识很久了,可秦小娘子来长灵也不过半年。
谢云昭和秦书异口同声:“没有。”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
谢云昭开口道:“只是当初因为生意往来结识,因为都姓秦,为了方便合作,才以兄妹相称,互相有个照应。”
“原来如此。”陆端点点头,忽略心里莫名其妙的不安,想到同姓不可通婚的传统,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对于秦书,他却再难以维持之前的友好甚至讨好。
秦书当然不在意他的态度和想法,谢云昭更是不知,她给张六娘倒了茶,又开门喊来小二告诉他多加了个人,菜品上四份,让他加一张桌子和餐具,顺便询问了一下后厨的进度,得到小二应声后,退回房间安心等着。
趁着这个时间将要前往江陵府的事情和张六娘说了。
张六娘还没说话,陆端先惊讶起来:“秦小娘子也要去江陵府?”
既是惊,也是喜。
他原本还在为自己可能要好久见不到心上人而失望,转眼间就得知心上人也要与自己去同一个地方,这跟天上突然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谢云昭点点头道:“是,入司锦院当差,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让不让出去,怕是没机会同陆公子在江陵府相见了。”
陆端很高兴:“没关系,到时候我去司锦院找秦小娘子也是一样的。”
司锦院虽然是皇家官营机构,但到底不同于皇宫那般戒备森严,不至于连靠近都不行。
谢云昭点头说了声“好”。
秦书早就知道这件事,倒没有表现出惊讶。
张六娘听着谢云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没有为她错失了进宫的机会而惋惜,反而很开心她没进宫。
“我跟你说,宫里……”她说着压低声音:“宫里一点都不好玩。”
“规矩严得很,走路睡觉吃饭什么的全都跟尺子量出来的一点,不让出一点错,万一失仪被那些宫女嬷嬷看到,少不得一通教训,要是被贵人们看到,可是有杀头的风险。”
“我以前跟着二叔进宫参加过宫宴,饭菜不好吃就算了,遇到宫里的那些贵人,还要下跪。”
“一天下来,膝盖都要跪肿了,一点也不舒服。”
谢云昭耐心听着张六娘喋喋不休地吐槽,一面笑着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皇宫对于她,就像个巨大的,奢华的笼子,毫无自由可言,她要是被关进那个地方,不出一年就得被关成神经病。
自己的命运和生命被掌控在他人手里的感觉,是可以逼疯一个人的,尤其是对于她这种自由比天大的人来说。
“你方才同那位王公子发生了什么事?”谢云昭想起方才看见的情景问张六娘道。
张六娘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他姓王?你认识他?”
谢云昭点点头:“他是雪堂先生的侄子,跟我弟弟是同窗。”
“雪堂先生?!”张六娘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原本淡然的神情破裂,“完了,我踩伤了他的脚,他回去不会告状吧?让我爹娘知道了还不骂死我!”
别人就算了,顶多赔礼道歉加赔钱,可雪堂先生是连大伯都很尊敬的人,她踩伤了人家亲侄子,赔礼道歉是小事,本就应该,但她是少不得爹娘一顿骂的,虽然她是无心之过。
却是完全忘记了人家根本不认识她的事实。
谢云昭挑了挑眉,想起方才看到王以安走路是有些异样,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你怎么踩他脚了?”
人的脚趾确实是很脆弱的,她很知道被踩中脚趾的痛,尤其现在的鞋子都是布做的,很轻薄贴肤,被结结实实踩一下确实不是碰一下那么简单,怪不得王以安一脸不高兴。
张六娘挠挠鬓角:“我好好看灯呢,有人挤我,我没站稳,一脚踩到他脚趾了。”
她为自己辩解:“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跟他赔罪了,还说送他去医馆看看赔他药费来着,是他不要。”
人家既然不要她也不好上前纠缠,只得看着他走了,哪成想这人还有这等身份?
想到那人走的时候满脸不快的样子,张六娘心里哀嚎一声,她爹娘还想让她四哥跟着雪堂先生读书呢,她这就把人侄子给得罪了。
谢云昭看着她脸皱成一团,笑道:“不用担心,王公子不是小气的人,他可能只是一时不快,等气过了就好了,更不会是因为这点事情就告状的人,雪堂先生何许人也,又怎么会因为你无心之失怪罪你?”
张六娘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
“好吧,不行我明日再请我爹娘登门赔礼好了。”
两人又聊了两句,便有小二在外敲门喊上菜。
千春楼的饭菜味道不用说,考虑到翠珠是张六娘的丫鬟,谢云昭并未自作主张地给翠珠也安排饭菜,虽然她因为前世的生活环境,对于主仆尊卑这些关系看得一向不是很重,但既然身在这个讲究尊卑的时代,很多时候,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
以前燕王府同样奴仆成群,她如今也有绿夏流霜她们,她无法去推翻扎根千年的思想,避免不了这样的社会关系产生。
她一开始也很不习惯,大概是因为自己很难做到卑躬屈膝,也难以接受别人对她卑躬屈膝,但她的不习惯在别人看来却是特立独行,格格不入,连她爹也觉得她奇怪,为了让自己习惯他们的服侍,她转变了思想,将燕王府那些奴仆也好,绿夏流霜也好,都当成是拿钱做事的保姆或者助理,她出钱,她们帮她做事,和她前世差不多,这样一来,就好受多了。
以和保姆助理相处的模式对待这些奴仆们,虽然也还是同这里的人不太一样,相比于别人,她的做法难免被人认为对这些奴仆有些太过友善客气以及包容,她这个主人家当得太好欺负了,但到底没有那么标新立异,独树一帜了。
她为了自己舒服喜欢这样做,总不能要求别人也像她一样,她可以给自己的丫鬟叫一桌饭菜,却不能越过主人给主人的丫鬟叫一桌饭菜,让丫鬟与主人同食,跟打主人脸没有区别。
翠珠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或是被忽视的不悦,熟练地伺候张六娘吃饭。
因为天气冷,怕饭菜凉了不好吃,四人吃饭速度较平时稍微快了些。
再加上晚上也不好吃多,一顿饭很快结束。
小二上了清茶来。
四人喝着茶缓解嘴中的油腻感。
茶喝了半盏,便听见外面巨大的尖啸声,随即“砰”一声,有什么炸响。
“放烟花了!”
“好漂亮的烟花。”
外面人群欢呼着。
四人走到窗边,将方才关上的窗户推开,便见远处无数烟花接连在天空炸开。
光芒璀璨,绚丽无比。
十五的花灯会随着这美丽的烟花推向高潮,也随着烟花放完而逐渐冷静。
谢云昭四人看过烟花,互相分别,各回各家。
见张六娘翠珠,以及一步三回头的陆端走远,她转头看向秦书:“你要和我说什么?”
秦书扬扬下巴:“边走边说。”
说着往另一条路走去。
谢云昭大步跟上他,指了指前面:“你这回去绕的远路啊。”
“这边路上的灯不是没看过吗?”秦书道。
谢云昭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惊奇地看了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秦书瞥她一眼,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