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没接话,萧序用力晃着她,“前前!你说话啊!她就是母妃,对不对!”
白前静静与他对视片刻,低下头去,翻开书,从第一页读了起来。
“话说山东登州府东门外有一座大山,名叫蓬莱山。山上有个阁子,名叫蓬莱阁。
这阁造得画栋飞云,珠帘卷雨,十分壮丽……”
白前清凌沉静的声音莫名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萧序滚烫的心和翻滚的思绪慢却根本安定不下来。
如果她真的是母妃,如果,她真的是母妃!
她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她怎么顶替亲姐姐的身份成了闽南王妃?
她又为什么顶替亲姐姐的身份成为闽南王妃?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一点音信都不给他,又是为什么连进了京都不主动来见他?
真正的闽南王妃去了哪?
而这一切,闽南王又知不知道……
白前的书还没有读几回,霍幼安就来了,打的旗号是进宫授课。
他这个东宫兵马教习当得十分随意,萧序不宣召,没有特殊情况,他从来不会主动进宫。
而萧序,十天也不见得会宣他一回。
宣他那一回,还多半是想看看他那张英俊的小脸蛋。
而他的特殊情况则多半是白前在宫中迟迟不归,比如上次白前进宫为孝仁宗看诊,又比如这次白前进宫为小宋皇后看诊。
萧序病了,自然没办法学什么弓马。
白前装作没看到萧序满脸的委屈和欲言又止,交代他睡一会,随着霍幼安往外走。
刚出大殿,霍幼安就迫不及待问道,“你不是进宫为皇后看诊?”
白前摇头,“这件事与你没有干系,你不需要知道”。
霍幼安,“……”
短短一句话,简简单单十五个字瞬间让霍指挥使自闭了,一直到走出东宫都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白前屈膝行礼,正欲转身离开,唐知味快步而来,“白神医稍等”。
白前惊喜,闽南王妃一事,尚且迷雾重重。
她怕萧序过于投入感情,又怕萧序年幼被人钻了空子,选择立即说出了一半事实。
以她现在的身份,却是不好深说什么,只好让萧序自己慢慢消化。
现在唐知味来了正好!
前前想见唐知味,不想见他!
本就委屈巴巴的霍指挥使更委屈了,形状优美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唐知味几步到了跟前,拱手行礼,又问,“霍指挥使这是要走了?”
炫耀!
赤裸裸的炫耀!
霍幼安抿着唇看向远处,理都没理。
唐知味疑问看向白前,白前转身往回走,“唐大人,殿下正好要寻你”。
撒谎!
刚刚太孙根本提都没提唐知味!
而且,太孙还在生病,找唐知味干什么?
读书吗!
霍幼安默了默,转身跟上。
“昨天上午——”
白前刚起了个头就发现霍幼安又跟上来了,不得不停住脚步,问他,“霍指挥使还有事?”
白前虽然只说了四个字,霍幼安却也听出来了,她的确是找唐知味有事。
她有事,竟然找唐知味,不找他!
难道他还没有唐知味能干?
霍幼安默了默,从袖中摸出一个香囊,涩声开口,“你要的证人证词”。
刚刚,他气得忘了,他一大早地进宫,就是要找前前邀功来着。
白前惊喜接过,“白贵妃和闽南王合谋的证人证词?”
霍幼安点头,抿紧的唇微微松开。
看,我还是很能干的吧?
你遇到什么麻烦,完全可以找我的!
“霍指挥使欠我的因果便还清了,多谢”。
医不叩门。
白前主动救了霍幼安一命,又主动为霍老将军看腿,霍幼安便欠了她两段因果。
他为她找到百年的千岁兰,又为她找到证据,便算还清了。
霍幼安呆住,还带这样的?
他现在把东西抢回来,来不来得及?
白前朝霍幼安福了福,将荷包塞给唐知味,转身快步往里走,“你能待多久?我们把事情好好理一遍……”
唐知味朝霍幼安歉意笑了笑,追上白前的脚步。
霍幼安,“……”
……
……
白前借着看病案的由头,将唐知味带去了煎药的耳房,简单将昨天闽南王妃来和今天闽南王来的情况说了。
唐知味全程都没有说话,半晌方涩声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白前默了默,反问,“我记得你曾去过闽南王府,见过闽南王妃一次,其后又曾在琅玕阁偶遇过她一次”。
唐知味惨然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确不是偶遇。
我第一次见她就起了疑心,一者,她实在过于年轻了。
二者,就算她与她姐姐一模一样,就算她鼻翼上多了一颗痣,我们三年夫妻,我总不会认错她”。
只是,之前,他一直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罢了。
只是,如果,她真的是他的妻,她又怎么会还好端端地活着,还成了闽南王妃,他的皇嫂……
白前伸出手,轻轻放在他肩膀,秾丽尚带婴儿肥的脸上满是冷意。
“其中猫腻慢慢查就是,当务之急是先安抚住序哥儿,还有如何反击闽南王与白贵妃”。
唐知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微微泛红的桃花眼中已没了痛苦迷惘之色,“好”。
……
……
第五天,白前为萧序扎完最后一次针,又去椒房殿查看了小宋皇后的情况后,离宫而去。
刚出宫门,一个人形物就连滚带爬地滚了过来。
却是宋十五。
白前正要后退,就见宋十五又原样滚回了原处。
短短九天没见,光鲜亮丽的小宋国舅就成了个邋遢肮脏的流浪汉。
他身上还穿着九天前穿的那套衣裳,脏兮兮地满是灰尘,头发乱糟糟地泛着油光,脸上更是满是脏污油腻。
白前看看宋十五,再看看高大鲜红的城墙。
宋十五不会就在这城墙根,窝了九天吧?
宋十五整个人都有点意识不清了,就这么圆溜溜地又滚了回去,他也没觉得奇怪,只又努力地往白前的方向扑。
然后,又一次地,他又圆溜溜地滚回了原地。
白前转眼看向自己的右前方,果然就见霍幼安一人一马事不关己地仰头看天。
白前,“……”
“白神医!”
宋十五四肢连用地稳住了身形,不敢再扑,就那么四肢着地地朝白前的方向爬。
“白神医,我姐姐怎么样了!”
“我用法子吊住了她的命,但只能吊住十五天,十五天内,若是皇上寻不到神医——”
宋十五愣愣,“你,你不就是神医吗?”
白前悲悯一笑,“不过是些虚名,小宋国舅过誉了”。
她再是神医,也无法真的医死人,肉白骨。
宋十五回过神来,猛地直起上半身,“那皇上有没有再去找神医?有没有?
皇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许我进宫了,他有没有去再找神医?”
白前朝他屈了屈膝,轻声开口,“这我就不知道了,抱歉啊”。
宋十五呆住,是啊,白神医只是个大夫,皇上做什么,她又怎么会知道……
白前没再理会宋十五,走到霍幼安身边,福了福,粲然笑道,“多谢霍指挥使仗义出手”。
她要是被宋十五扑了个正着,至少今天中午,一席食铺的饭菜就不会香了。
霍幼安没说话,只将马儿往她跟前牵了牵。
白前也没客气,利落上马。
霍幼安沉默牵着马往有间医庐的方向走。
白前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由想起霍幼安第一次陪她逛街,说要为她鞍前马后时的模样。
一年的时间过去,美少年仍然愿意为她鞍前马后呢!
白前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有间医庐门口,霍幼安双手扶她下马的时候。
在她落地的一瞬,霍幼安低声开口,“你孝期已满,我会公开我们的婚约”。
白前,“……”
果然还是安静的美少年比较美。
“我知道你们在做很危险的事,原本,我以为你们是要帮太孙,挣一份从龙之功。
但现在,我很肯定,你们要做的事不至于此”。
霍幼安的目光冷静落在白前脸上,“你怕连累我,连累霍家,甚至,你还不能完全信任我。
没关系,只要我公布我们的婚约,我们就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你就可以完全信任我,也不必再怕连累我。
因为,我们荣辱与共。
白前脱口就来了一句,“那你就别想再睡一个好觉了!”
说完后,霍幼安尚未说什么,她自己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但,给自己一巴掌是不可能的。
白前木着脸加了一句,“我不同意”。
霍幼安抿了抿唇,难得的强势,“嘴长在我身上,而且我霍家还有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
也就是说,她就算能阻挡得住他,也挡不住他霍家那么多人的嘴了?
白前瞥了瞥他兀自握着缰绳的手,决定看在他今天为她牵马的份上,不跟他硬碰硬,竖起食指。
“半个月,半个月后,我请你去梨园子看戏”。
半个月,应该足够这一摊子的烂事收尾了,也应该在霍幼安能忍受的期限内。
霍幼安眼前一亮,认真点头,“一言为定!”
白前意味不明一笑,“好,一言为定”。
……
……
椒房殿中,昏暗的烛火明明灭灭,一阵夜风吹过,蜡烛“噗”地一声熄灭。
跪坐在脚踏上守夜的小宫女若有所觉,迷糊睁开眼睛,又更深地耷拉下眼皮。
虽然白神医说半个月内找到神医,皇后娘娘就能醒,但这世上哪里还有比白神医更神的神医?
宫里都是明眼人,小宋皇后醒不了了。
再加上,孝仁宗没有半点大动干戈去找神医的意思,宋十五更是在宫墙外守了十几天都没能进得了宫。
明眼人们都知道,皇上这是要让小宋皇后自生自灭了。
椒房殿中人人自危,纷纷寻找出路。
小宋皇后一死,他们除了去守皇陵,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哪个主子都不会要“伺候死皇后”的奴才?
短短几天功夫,椒房殿中有能耐的都走了,剩下的没能耐的也都决出了高低,守夜这样的苦活累活自然就丢给了底层中的最底层。
小宫女因为年纪小、身体弱、性子也弱,被一群猴子称大王的奴才呼来喝去,累了一整天,夜里还要来守夜,又困又累,根本睁不开眼睛。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出现,悄无声息点上小宫女的昏睡穴,慢慢将她放倒在脚踏上,轻轻一跃,跳上了描金绣凤的凤榻。
又放下层层叠叠的螺帐,从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俯身放到小宋皇后脸旁,仔细打量。
真是奇了怪了!
他虽不能说是阅美无数,但身边也不缺美人,更不缺风情万种的妩媚女子。
但论起风情,论起妩媚,竟一个都比不上这个平平无奇,年纪又大了,还处于昏迷中的皇后娘娘!
难道能当皇后的都不是一般人?
男子想起近半年来,孝仁宗对小宋皇后的无双盛宠,想起宫女太监窃窃私语的帝后闺房事,想起那无日或忘的滋味,只觉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果然,皇后娘娘的滋味就是不同凡响!
那天,他没来得及在萧序身上留下证据,本来以为是那些个奴才没办好事,让孝仁宗提前得到消息,才会那么快赶过来。
回去后,他比对了时间,才发现不是那些奴才办事不利,是他过于沉迷,忘了时间!
娘的,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般能耐的女人!
而且,她还昏迷着!
这要是醒了,得是什么样的滋味——
男子想着挑眉笑了起来,唔,自然就是皇后娘娘的滋味了。
他虽然当不了皇帝,但好在有机会尝尝皇后娘娘的滋味。
还能一尝再尝!
男子露在外面的双眼中露出贪婪又迷恋的神色来,一把撕开小宋皇后的寝衣……
……
……
子时末,一阵急似一阵的马蹄声响起。
闭目躺在白侯府的屋脊上的霍幼安猛地睁开眼睛,踩着屋脊上的砖块无声朝着马蹄声飞跃而去。
很快,他追上了马蹄声。
雪白的骏马上在夜色中十分显眼,比骏马更显眼的是骑在马背上的老者,面容儒雅,长须飘飘,赫然是夏首辅。
霍幼安,“……”
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拼命地大半夜地不睡觉,难道也和他一样,想娶个美娇娘?
霍幼安看清人后,只远远跟着,目送着夏首辅在大半夜地进了宫门。
他思量了一会,决定在原地等夏首辅出来。
大半夜地宫门大开,迎夏首辅进宫,绝对是有大事发生。
再想想唐知味这几天越来越黑的眼底和越来越大的精神头儿,肯定和这件大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