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马蹄踏碎官道的春晨薄雾。
钦州军北上的铁流在官道上碾出两道深辙,官道两侧新抽芽的柳枝被军队经过带来的肃杀的气流震得轻颤。
队伍行过扬起的烟尘,在路面洇出点点湿痕,唯有中段那队玄甲骑士透着股格格不入的沉滞——
他们甲胄錾着暗银云纹,比旁人制式更精,行进间却无半分同袍的焦躁,倒像一群裹着寒铁的影子。
影子中段藏着一架被周围玄甲骑士护得密不透风的马车,马车里坐着一名相貌极为惹眼的男人。
眉骨高削,眼尾斜飞着描进鬓角,唇色偏淡,穿着深紫色锦缎华服衬得整个人邪气四溢。
此刻他的指间摩挲着一份寸长的信笺,看着上面的内容让本就没有什么情绪的冷面如今更是阴沉,像是直接凝了层寒霜。
那信笺上几行墨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眼底——
“主子于钦州府城郊偶遇胡骑,受惊起病,暂且于府城东北三十余里一农庄休养。”
“呵。”
一声极轻的笑从男子的喉间滚出,却无半分暖意,他指尖捏着信纸指节泛白,那力道几乎要将薄纸绞碎。
景幽的眼底翻涌的杀意不再掩饰,混着担忧凝成实质的冷芒——景弈每年春日都要来珈蓝寺上香,在寺庙中呆上几日,这次怎就提前下山了?
莫不是有人早就得知胡骑南下,借此机会引他弟弟下山趁乱动手?
“来人。”
随着马车里的一声令下,一道黑色宛若鬼魅的身影出现在马车外。
只听车内自家主子的声音冷的冰一般:“通知钱将军,加快行军。”
若是他的弟弟真在此次事故之中出了事,就别怪他拉所有人陪葬!
···
苏府下人院里,柳家的烛火熬了两夜,灯花簌簌落在桌上瘫成了一堆。
大清早的,柳致远出门的脚步都带着一缕焦躁的风。
自钦州封城,能跟女儿传讯的群聊系统就卡了壳,“系统升级”四个字像道铁闸,把自家女儿是否安好的消息拦得严严实实。
“这破系统早不升晚不升,偏赶在这时候掉链子!”
刚一出府,从巷子里走出,柳致远没忍住对着路边已经朽了的木墩子给了一脚,木屑溅了一地。
而在府中的园子里干活的吴幼兰同样心不在焉,咔嚓一剪刀将开的最盛的花枝就这么给剪断了。
回神时,她赶忙将那那花枝上的花一把捋了下来,转而将那花枝丢在草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吴幼兰深吸口气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喃喃自语:“红袖姑娘前儿还说,让咱们放心,她会打听到消息的,可这都过了一天,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
那日她赶去碧梧阁时,府里也正好收到了来自府衙里苏照传回的消息,红袖和自己刚一照面,红袖便知道她的来意,不等她开口,红袖便道:“小姐和黄柳的消息我会找人打听到的,你别着急。”
回忆刚结束,此时园子边上的长廊下传来几个洒扫婆子的闲聊声。
风裹着字句飘进来,像冰碴子扎进了吴幼兰的耳朵里:“听说了吗?大小姐前日去那城外的珈蓝寺里,结果如今封城了,人到现在也回不来,现在城外胡骑到处窜,指不定……”
“可不是嘛,这次大小姐……”
“那不一定,听说大小姐还带了不少护卫什么的……”
“护卫?护卫能跟那些胡人比的?到时候什么丫鬟小姐护卫的,统统都杀……”
“住口!”
听见这跟诅咒没什么区别的话吴幼兰气得抄起手里修剪枝叶的大剪刀就朝着那群婆子冲过去。
“大小姐那是给大太太上香,如此孝心自然得以神明庇佑,好得很呢!什么遇见胡人不胡人,轮得到你们这群长舌妇咒她?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撕了你们的嘴!”
婆子们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正讪讪地想辩解什么,结果一抬眼就见夏妈妈走了过来,婆子们也不顾吴幼兰就慌慌张张地溜了。
吴幼兰一扭头就见着走过来的夏妈妈,夏妈妈看着平日里温和冷静的吴幼兰如今红着眼眶,肩膀止不住地发抖,口中也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语。
她知道吴幼兰家里的情况,好不容易女儿在大小姐面前得了脸,结果摊上了这事。
“你呀,回去歇歇,说不准回头就有好消息传来了。等黄柳回来看见你这副模样,得多心疼啊?回去休息休息,等等吧。”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如今困在这围城里能做的只有熬着等消息罢了。
···
柳闻莺是被窗外的动静惊醒的。
经过前日的通宵,昨夜她本该在庄子上沉沉的睡上一觉的。
可是柳闻莺依旧半宿没睡稳。
庄子上巡逻的脚步声总在耳边环绕,偶尔还混着远处逃难百姓的呼喊,直到后半夜才稍歇。
大清早的,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响,柳闻莺撑着身子坐起,身上多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伸手摸到床边的木拐,慢慢挪到窗边。
推开窗,晨雾裹着草木的清新水气扑面而来。
柳闻莺刚到小院的时候就有些脱力,当时便就近给她安排在庄子前面的大四合院里的单独的屋子里。
这里比不得景弈、苏媛他们所在的庄子大院后面的那几排独立小院里,隔绝了乡村里的烟火气。
柳闻莺一推开窗,一眼就看见几个庄丁正领着穿粗布衣裳的百姓搬木柴,妇人们则在她屋子正对面的半露天的灶台边生火。
还有几个半大又眼生的孩子拿着扫帚,帮着清扫院角的碎石。
最显眼的是一个昨日跟在黄星烨身后的一名庄丁,此时他手里拿着长刀,正站在石阶上喊话,声音洪亮得能穿透庄子里外:
“大伙都打起精神!胡骑再凶,只要咱们齐心协力他们就冲不破咱们这庄子!
钦州府的大军肯定已经在路上了,这些胡骑猖狂不了多久了!现在,咱们把庄子守好,男人们跟着巡逻,女人们帮着伤员清理伤口、煮热汤,只要大家心齐,就没有熬不过去的坎!”
柳闻莺站在窗户边上,听着庄丁的鼓劲、又抬眼望着朝阳洒在院子里,伴着袅袅炊烟,她本来因为没有睡好而低落焦躁的情绪此刻却忽然被平复了起来。
这个清晨,倒是难得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