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平心中交织着难以言说的无奈与不甘。
他尚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少年,脸庞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下颌线尚未完全清晰,可自从一年前在祖祠祭拜时意外觉醒成为意者,他的人生轨迹就已悄然改变。
往日里和伙伴们在山间追逐打闹的时光成了奢侈,取而代之的是每日清晨的修炼、深夜的典籍研读。
他一直刻意保持低调,不愿过分张扬,怕引来其他势力的觊觎,也怕给家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却早已不止与撞杆山的老山羊有过心灵共鸣。
他曾在无数个静谧的深夜,于自己的心意世界中与初生的意灵轻声对话。
那些意灵多是山间草木幻化而成,意念懵懂却纯粹,像刚学会说话的孩童,用断断续续的意识碎片与他交流——有的会告诉他哪片山坡的灵气最浓郁,有的会提醒他天气变化的征兆,还有的会缠着他讲述陈家的故事。
那些懵懂的意念如同刚破土的嫩芽,带着纯粹的生命力,让他感受到意者与天地万物的联结。
他也曾在每个清晨天不亮时,就背着小竹篓来到陈家祖地的后山修炼。
那时晨雾还未散去,山间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清香,他盘膝坐在一块被灵气滋养得光滑如玉的青石上,闭上眼睛感受天地间流动的灵气。
那些灵气如同温柔的溪流,环绕在他周身,顺着他的七窍渗入体内,与他的意念融合,最终凝聚成一粒粒心神食粮。
每一次修炼,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灵气的回应,仿佛天地都在为他的成长助力。
此刻,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心意世界中那片日益繁茂的“心粮田”。
那片田地位于意山脚下,土壤是由他最纯粹的意念凝聚而成,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踩在上面能感受到细微的弹性,如同铺了一层柔软的锦缎。
田地里,一粒粒心神食粮如同成熟的谷物,饱满圆润,泛着温润的莹光——浅金色的是基础心粮,泛着绿光的是蕴含草木灵气的心粮,而极少数泛着紫光的,则是吸收了天地精华的高阶心粮。
这些心粮在田地里静静沉淀,散发着浓郁的能量波动,微风拂过,还能听到细微的“嗡鸣”声,那是能量相互共鸣的声音。
这是他日复一日辛苦修炼的成果,每一粒都凝聚着他的意志与汗水。
为了积累这些心神食粮,他放弃了许多同龄孩子玩耍的时间:春天,当伙伴们在山间采摘野花时,他在修炼;夏天,当伙伴们在河边戏水时,他在研读典籍;秋天,当伙伴们在田野里追逐嬉戏时,他在巩固修为;冬天,当伙伴们围在火塘边取暖时,他依旧在修炼。
遇到瓶颈时,他也曾烦躁过、迷茫过——有一次,他连续半个月都无法凝聚出新的心粮,甚至感觉先前积累的能量在流失,他躲在房间里偷偷抹过眼泪,却从未想过放弃。
只因父亲曾对他说:“陈家的后人,从来不是靠天赋吃饭,而是靠坚持。”这句话,成了他每次想要退缩时的支撑。
看着这些来之不易的“心粮”,月平心底燃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努力,难道还无法与那些能够化形的意灵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吗?
他曾听父亲说过,真正强大的意者,不仅能与意灵对话,还能与意灵签订契约,让意灵成为自己最可靠的伙伴,并肩作战。
可他如今,除了与老山羊有过稳定的共鸣,还从未与其他化形意灵有过深入交流——上次在兔儿山遇到一只即将化形的松鼠意灵,他尝试靠近时,对方却因忌惮他的气息而逃走。
这让他既不甘,又有些失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更让他心头一动的是,他忽然想到,若是要给遗望眼充能,自己或许能帮上大忙!
先前他曾在家族的古籍《意者秘录》中看到过记载:“海量心神食粮,可助灵体显形,亦可补灵体之损耗。”古籍中还配有一幅插图,画着一位古代意者用心神食粮滋养守护灵的场景。
既然如此,那这些纯粹的意念之力,对于维系遗望眼的力量,想必也会起到一定的作用吧?毕竟遗望眼也是承载着先辈意志的灵体,虽然力量远超普通意灵,本质上却有着相似之处——它们都需要能量来维持形态,抵御岁月的损耗。
可这份突如其来的期待,很快就被更深的恐惧包裹。
他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毕竟关于遗望眼的秘密,父亲从未详细提及。
父亲只在他小时候讲过,遗望眼是陈家的“守护神”,是先辈们用特殊方法留下的意志载体,却从未说过遗望眼需要充能,更没说过心神食粮可以起到作用。
家族中的古籍也只有零星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充满了神秘色彩——有一本残缺的《陈家祖史》中提到“遗望眼需借天地之力维系”,却没说“天地之力”具体指什么。
他更不知道先辈们会如何看待他的贸然举动——是会认可这份稚嫩却真诚的心意,觉得他有担当,愿意为家族分忧?还是会斥责他不懂规矩、擅自僭越,觉得他不自量力,竟敢对先辈留下的传承指手画脚?
要知道,陈家最看重“规矩”,晚辈对先辈的传承只能“遵循”,不能“妄动”,这是刻在每个陈家人骨子里的准则。
这种未知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忐忑不安,仿佛站在悬崖峭壁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云雾缭绕,看不清下方的景象,只要一步踏错,就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甚至能想象到,若是先辈们不满,或许会降下惩罚:轻则剥夺他的意者能力,让他变回普通少年;重则让他永远失去进入祖地的资格,无法再祭拜先辈。
这两种结果,都是他最害怕的——他早已将“守护家族”视作自己的使命,若是连这份资格都失去,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月平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中的慌乱与不安。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意,混合着豆腐堰水面的湿润气息,让他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巍峨的九重睛山——山阙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微光,如同九座悬浮在空中的灯塔,指引着陈家后人的方向。
他嘴角扬起一个自信而爽朗的笑容,露出两颗浅浅的小虎牙,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赤诚与决绝。
这笑容在寂静的夜色中短暂绽放,如同流星划过深邃的夜空,虽转瞬即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有丝毫成年人的圆滑与顾虑,只有对家族的热爱,对责任的担当——他想通了,哪怕先辈们会不满,哪怕会受到惩罚,他也要尝试一下。
若是连为家族分忧的勇气都没有,那他就不配做陈家的后人。
可这笑容终究没能驱散心底的阴霾,下一秒,他没有丝毫犹豫,双腿微微弯曲,膝盖处传来轻微的酸痛感——这是长期修炼留下的痕迹,每次长时间盘膝打坐后,膝盖都会有些僵硬。
而后他猛地发力,腿部肌肉瞬间紧绷,纵身从六十丈高的山顶跃下!
六十丈,相当于二十层高楼的高度,这个数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有让他有丝毫退缩。
夜风在耳边呼啸,带着刺骨的寒意,刮得他脸颊生疼,头发凌乱地飞舞着,像一面小小的黑色旗帜。
他能清晰地听到风声穿过耳际的“呼呼”声,甚至能感受到气流对身体的阻力,衣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单薄却挺拔的身形。
脚下的豆腐堰水面越来越近,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上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银光——那是夜空中星辰的倒影。
水面上还泛着淡淡的雾气,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仿佛在召唤着他。
此刻的他,像一枚重达五十千克的铁秤砣,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气势,直直朝着豆腐堰的水面砸去。
他的姿态毫无优雅可言,双臂下意识地紧绷,肌肉线条清晰可见,手肘微微弯曲,身体在空中呈一条直线,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有直面生死的惊险与狼狈。
这一跃,仿佛是在绝境中与命运奋力博弈,想要挣脱那无形的枷锁与束缚,证明自己并非只会依赖先辈,也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岸边围观的众人见状,无不倒抽一口凉气,纷纷发出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震惊与担忧。
站在最前面的是陈家的几位长老,为首的是掌管家族礼仪的陈二叔公——他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对晚辈的要求极为严格。
此刻,他看着月平跃下的身影,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
“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陈二叔公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满是焦急。
他身后的几位长老也纷纷议论起来,语气中满是担忧:“月平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就算犯了错,也不能寻短见啊!”“快!准备救援!要是他掉进水了,立刻下去捞!”“可他不会游泳啊,这么高跳下去,就算没摔死,也会溺水的!”
谁都知道月平自小就怕水,小时候跟着长辈去河边玩耍,连浅水区都不敢靠近,每次哥哥月龙想教他游泳,他都躲得远远的。
从这般惊人的高度跳下,难不成是因为先前行事鲁莽,破坏了豆腐堰的平静,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想要以死谢罪?
九重睛山四面环水,形成天然的屏障,河水清澈却深不见底,水下还有许多暗礁与暗流——据说早年曾有村民在河边洗衣时不慎落水,被暗流卷走,再也没有找到。
即便是会游泳的人,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也未必能安全无事,更何况是不会游泳的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