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竹坐在深圳招待所的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从东门市场买来的进口面料样本。
灯光下,那些精致的纹理和独特的质感让她既着迷又不安。
她想起白天在时装城看到的那些设计,那些香港品牌对色彩的大胆运用和剪裁的巧妙构思,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把面料样本摊开在床上,从包里掏出速写本。
纸页上那些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设计图,此刻在真正的港风时尚面前显得稚嫩而保守。
她轻轻叹了口气,合上本子,目光落在窗外深圳的万家灯火上。
第二天清晨,沈秀竹眼下的淡青色透露着她的失眠。
在招待所的餐厅里,她小口喝着白粥,筷子久久没有伸向桌上的小菜。
“没睡好?”沈秀兰将一碟蒸饺推到她面前。
沈秀竹放下筷子,手指在桌沿划着圈:“姐,我觉得自己还差得远。那些香港的设计师,他们的想法和手艺都太厉害了。”
沈秀兰没有立即接话,她注意到妹妹指尖被铅笔磨出的薄茧,还有速写本边角因为反复翻阅而卷起的毛边。
她想起昨晚经过妹妹房间时,从门缝里看到的那盏亮到深夜的台灯。
“既然来了,就再往前走一步。”沈秀兰的声音平静却有力,“叶晖认识香港一位独立设计师,我让他帮忙问问能不能去学习一段时间。”
沈秀竹猛地抬头,眼睛亮了一瞬又黯下去:“可是厂里还有那么多事……”
“厂里的事有我。”沈秀兰打断她,“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去。”
早餐后,沈秀兰立即给香港的叶晖打了电话。
电话线那头的交流简短而高效,沈秀兰用宾馆前台的铅笔在便签纸上快速记录着信息。
“陈婧工作室,中环德辅道中一百三十八号。”
沈秀兰把便签纸推到妹妹面前,“叶晖说这位陈设计师很少收内地学生,机会难得。”
沈秀竹的手指微微发抖。她看着纸上那个陌生的地址和数字,想到要独自在语言不通的香港待上一个月,胃部不由得收紧。
但当她想起那些令人惊叹的设计,想起自己笔下那些还不够成熟的设计图,一种强烈的渴望压过了不安。
“我去。”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接下来的三天,沈秀兰陪着妹妹办理港澳通行证加签。
她们跑遍了深圳相关的办事机构,在拥挤的窗口前排了一次又一次队。
沈秀竹始终紧紧抱着文件袋,里面装着她的设计图册和面料样本。
临行前的晚上,姐妹俩在房间里收拾行李。沈秀兰将一叠港币仔细缝进沈秀竹外套的内衬口袋,又往行李箱里塞了一瓶她爱吃的辣椒酱。
“听说香港菜都很清淡,你肯定吃不惯。”沈秀兰边说边检查行李箱的锁扣,“每周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你平安。”
沈秀竹点头,手指抚过行李箱的把手
第二天清晨,罗湖口岸人潮涌动。沈秀竹紧紧攥着通行证,回头看了眼姐姐。
沈秀兰朝她挥挥手,目光中满是鼓励。
过关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跟着人流走到香港一侧,沈秀竹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行人的衣着打扮都透着不一样的时髦气息。
她按照指示找到通往中环的巴士,一路上眼睛都不舍得眨。
陈婧的工作室藏在一栋老式唐楼的二层,推开玻璃门,迎面而来的是满墙的设计图和人体模型。
一个穿着黑色宽肩西装的女人正俯身在裁剪台上工作,听到门铃声响才抬起头。
“你就是沈秀竹?”陈婧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粤语口音,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略显拘谨的北方姑娘,“叶晖和我说过了,先把行李放那边,过来看看这个版型。”
沈秀竹连忙放下行李箱,小心翼翼地走到裁剪台前。
台上铺着一件半成品的西装外套,独特的剪裁让她眼前一亮。
“这个腰线处理……”她忍不住出声。
陈婧挑眉看了她一眼:“你看得出这里的特点?”
“我觉得这里收得特别巧妙,既显腰身又不紧绷。”沈秀竹老实回答。
陈婧没说话,只是递给她一把剪刀和一块布料:“试试看,把这个版型做出来。”
第一天就在高强度的工作中度过。晚上,当沈秀竹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工作室安排的宿舍时,才发现所谓的“宿舍”其实就是工作室后间搭出的小阁楼。
空间狭窄,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衣柜,但窗户正对着维多利亚港的夜景。
她简单收拾了行李,坐在床边给姐姐打电话。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乡音时,她的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都顺利吗?”沈秀兰在电话那头问。
“很好,陈老师很厉害。”沈秀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宿舍还能看到海景呢。”
挂掉电话后,她打开行李箱,把家人的照片摆在床头。
照片上,姐姐和小妍笑得正甜,旁边还夹着一张叶邵凯和叶铭的合影。
看着照片,她感觉勇气又回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秀竹就像一块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新知识。
她发现陈婧虽然严厉,却从不藏私。从立裁技巧到面料认知,从色彩搭配到品牌运营,这个小小工作室里蕴藏的学问让她大开眼界。
她专门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每天都会记下学到的新知识。
一周后的傍晚,陈婧突然问她:“你们在内地的工厂,现在主要做什么款式?”
沈秀竹连忙拿出带来的图册:“主要是这些日常装和旗袍改良款。”
陈婧翻看着图册,偶尔点点头。当她看到一款竹叶提花的旗袍设计时,眼睛亮了一下:“这个元素很有特色,为什么不多用一些这样的东方元素?”
“怕太传统了,年轻人不喜欢。”沈秀竹老实回答。
“传统和时尚并不冲突。”陈婧拿起铅笔,在草图纸上快速勾画起来,“你看,把竹叶图案用现代印花工艺处理,搭配利落的剪裁,不就是很好的新中式风格吗?”
沈秀竹看着那张草图纸,感觉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那天晚上,她在工作室留到很晚,尝试着将传统的中国元素与现代设计相结合。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适应了香港的快节奏。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大半。这天,陈婧带她去参加一个设计师交流会。
会上都是香港时尚界的人物,大家用粤语和英语交谈着,偶尔夹杂着几句普通话。
沈秀竹安静地坐在角落,认真听着大家的讨论。
当有人问起内地市场时,陈婧突然指了指她:“秀竹,你来说说看。”
她紧张地站起来,手心微微出汗。但当她开始介绍兰竹的设计理念和发展计划时,语言突然流畅起来。
她谈到如何将传统工艺与现代审美结合,谈到对内地市场的理解,谈到未来的发展规划。
结束后,有几个本地设计师主动来找她交换联系方式。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裁缝还夸她的想法很有意思,递给她一张名片:“有机会可以合作。”
回工作室的路上,陈婧难得地露出笑容:“今天表现不错,记住,设计师不仅要会画图,还要会表达自己的理念。”
最后一个周末,沈秀竹独自去了尖沙咀。她在各大百货公司转了一整天,仔细研究每个品牌的陈列方式和价格策略。
她买了几本最新的时尚杂志,又淘到一些特别的面料辅料。
晚上回到宿舍,她开始整理行李。行李箱里塞满了各种资料和样本,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已经写得密密麻麻。
她抚摸着笔记本的封皮,突然觉得一个月前的自己是那么稚嫩。
临行前的晚上,陈婧请她在楼下的茶餐厅吃饭。
热气腾腾的干炒牛河端上桌时,陈婧突然说:“以后要是来香港发展,可以来找我。”
沈秀竹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见陈婧眼里的认真。
“谢谢老师。”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还是想先回去把兰竹做好。等我们在内地站稳脚跟,一定会再来香港开分店。”
陈婧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往她碗里又夹了个虾饺。
第二天清晨,沈秀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告别工作室。
陈婧送她到楼下,突然塞给她一个小纸袋:“路上看。”
巴士驶过青马大桥时,沈秀竹打开纸袋,扉页上有陈婧的赠言:“给最有潜力的学生。”
她抱紧那本书,望向窗外湛蓝的海面。
南方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与燕京干冷的空气截然不同。
她深吸一口气,将书小心地收进随身挎包,朝着约定的见面地点走去。
与妹妹秀竹分别后,沈秀兰并没有立即返回bJ。
她决定在深圳多停留几日,好好考察这座充满活力的新兴城市。
走在深南中路上,她注意到道路两旁正在兴建的高楼大厦。
正午时分,沈秀兰恰好路过一栋刚刚投入使用的写字楼。
玻璃大门不断开合,涌出成群穿着衬衫西裤的年轻白领。
他们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忙碌工作后的疲惫与急切。
沈秀兰停下脚步,站在一株榕树的荫蔽下静静观察。
她看到这些上班族大多直奔街边的小摊贩,购买用泡沫饭盒装盛的简单餐食。
有些人甚至一边走路一边扒拉着饭菜,显然是要赶时间回去工作。
“老板,快一点,我赶时间!”
“今天有什么菜?算了算了,随便打一份吧。”
“又涨价了?五块钱的盒饭现在要六块了?”
此起彼促的催促声中,沈秀兰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注意到这些快餐虽然价格便宜,但菜品种类单一,油汪汪的炒菜看起来毫无食欲。
更重要的是,就餐环境相当简陋,人们只能站在路边或者带回办公室用餐。
一连三天,沈秀兰都在不同时段的写字楼区观察。
她发现午餐时段的快餐需求量大得惊人,但供给质量却参差不齐。
这让她想起燕京正在兴起的写字楼区域,那里的白领们同样面临午餐难题。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除了正餐火锅,市场还需要标准化、高品质的中式快餐。
沈秀兰立即行动起来。她走访了深圳多家快餐店,从街边小店到稍具规模的连锁快餐。
在罗湖区一家名为快美味的餐厅里,她点了一份招牌套餐,坐在角落细细观察。
这家餐厅装修简洁,墙上挂着醒目的菜单牌,标注着Abcd四种套餐选择。
沈秀兰注意到,虽然菜品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但采用了保温设备,看起来比街边摊要卫生许多。
沈秀兰慢慢品尝着眼前的红烧肉套餐。味道说不上多好,但胜在快捷方便。
她注意到短短半小时内,这家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店已经接待了近百位顾客。
“老板娘,生意很好啊。”结账时,沈秀兰状似随意地搭话。
收银的老板娘头也不抬地找零:“还行吧,主要是附近写字楼多。”
“一天能卖多少份啊?”
“中午忙些,三四百份总要的。”老板娘突然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秀兰笑笑:“觉得好吃,想在我们那边也开一家。”
老板娘脸色稍缓,但还是不愿多谈。沈秀兰知趣地离开,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沈秀兰又考察了多家快餐店。
她发现这些店铺大多存在共同问题:菜品质量不稳定,卫生条件一般,缺乏统一标准。
但同时,它们的生意都相当红火,证明市场需求确实存在。
一个雨天的中午,沈秀兰躲进一家港式茶餐厅避雨。
这里环境明显好于之前的快餐店,价格也高出不少。
她点了一份碟头饭,注意到周围坐着的大多是穿着体面的公司职员。
“这里的烧味做得不错。”邻座一位戴眼镜的男士对同事说,“就是价格贵了点,不能天天吃。”
“是啊,要是能有既好吃又实惠的快餐就好了。”同事附和道。
这番话让沈秀兰若有所思。她想起自家火锅店里那道颇受欢迎的香菇滑鸡饭,还有女儿最爱喝的酸梅汤。
一个试水的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回到宾馆,她连夜翻阅这些资料,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她想到可以在bJ先做试点。秀兰火锅王府井店午市客人相对较少,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段测试快餐套餐。
香菇滑鸡饭本来就是火锅店的招牌主食,酸梅汤也是现成的配方,这两样组合成套餐再合适不过。
沈秀兰开始详细规划起来。
天快亮时,沈秀兰终于合上笔记本。窗外的深圳开始苏醒,又一批白领即将开始忙碌的一天。
她站在窗前,望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心中充满期待。
快餐行业或许没有火锅那么光鲜亮丽,却能解决更多人的日常需求,市场空间甚至可能更大。
沈秀兰收拾好行李,准备返回bJ。在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她最后看了眼那些行色匆匆的白领人群,嘴角微微上扬。
“很快就会不一样的。”她在心里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