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周逸尘就醒了。
他睁开眼,看着怀里睡得正香的江小满,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穿好衣服,先去捅开了炉子,往里添了几块新煤。
做完这一切,他又把昨天剩下的米饭和红烧肉汤汁热上,准备做个简单的肉汤泡饭。
等他忙活完,江小满才悠悠转醒。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周逸尘正在厨房忙碌,心里暖洋洋的。
吃过早饭,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周逸尘推着自行车,江小满熟练地跳上后座,搂住了他的腰。
“叮铃铃——”
清脆的车铃声,划破了清晨小巷的宁静。
到了医院,两人在住院部门口分开,各自去了科室。
周逸尘换上白大褂,刚在办公室坐下没多久,主任李志国就拿着病历本,召集大家准备查房。
内科的例行查房,每天雷打不动。
一行人走在住院部的走廊里,李志国走在最前面,周逸尘和康健民跟在后面。
医术技能升到五级之后,周逸尘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换了一副镜片。
看东西更透彻,也更深入了。
以前看病人,是看病历上的数据,听病人的主诉,再结合体征,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题。
现在,他看病人,更像是在读一本厚厚的书。
一行人来到七床。
病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老慢支,这次是急性发作住进来的,咳嗽、咳痰、喘得厉害。
这是内科最常见的病了,治疗方案也都是现成的,抗感染、平喘、化痰。
李志国照例问了问老大爷昨晚的情况,又听了听他的肺部。
“还是老样子,肺里啰音还很明显,继续用药。”李志国对跟着的护士吩咐道。
就在大家准备去下一个病床时,周逸尘的目光却还停留在大爷身上。
他不止看到了老大爷因为呼吸困难而憋得微微发紫的嘴唇。
他的视线,落在了老大爷微微掀开的眼睑上。
那里的血色有些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灰白。
他又仔细听着老大爷的呼吸。
那呼吸声中,除了明显的哮鸣音,似乎还藏着一种极细微、极快速的节奏,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到。
就像一台机器,在正常运转的噪音下,有一个小小的零件,发出了即将失灵的颤音。
周逸尘皱了皱眉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他走上前一步,装作给老大爷整理被子,手指不经意地在他脚踝上轻轻按了一下。
指腹下传来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凹陷感。
“主任。”周逸尘开口了。
李志国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七床的病人,我看着情况有点不对。”周逸尘斟酌着词句说道。
“哦?怎么说?”李志国有些意外。
“您看他的呼吸,节奏上是不是太快了点?而且他眼睑的颜色也不太好。”周逸尘指了指老大爷,“我怀疑,他不光是肺上的问题,心脏可能也开始受累了。”
“你是说……肺心病?”康健民在一旁插了一句。
“有这个可能,而且看迹象,可能已经出现了早期的心衰。”周逸尘的语气很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心力衰竭,这可不是小事。
李志国皱起了眉头,又走回病床边,仔细看了看老大爷的脸色和颈部。
“看着是不太明显。”他实话实说。
“是很早期,症状还不典型。”周逸尘解释道,“但这种事,就怕万一。我建议,给他测一下静脉压,再用上一点预防性的强心、利尿药物,先稳住情况再说。”
李志国看着周逸尘,眼神里带着审视。
这小子,自从上次那个钩体病之后,观察力是越来越敏锐了。
他提出的疑点,虽然很细微,但确实有道理。
老慢支发展成肺心病,是再正常不过的并发症,就怕在急性感染的掩盖下,给忽略了。
“行。”李志国点了点头,做了决定。
“就按逸尘说的办。小江,”他扭头对跟在后面的江小满说,“你去拿仪器,给七床测一下静脉压,马上!”
“好的,主任!”江小满立刻应声,转身快步跑向护士站。
她心里又是紧张又是骄傲。
周逸尘又一次在所有人之前,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很快,江小满就拿着测压管过来了。
在周逸尘的协助下,测量很快就完成了。
当看到玻璃管里那明显高出正常值的水柱时,在场的所有医生,脸色都变了。
结果,证实了周逸尘的判断。
老大爷确实出现了右心功能不全的迹象。
李志国的表情严肃起来,立刻调整了治疗方案,加了强心和利尿的药。
他回头看了一眼周逸尘,眼神复杂。
这小子,眼睛越来越毒了。
查房的队伍里,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周逸尘的身上。
有惊讶,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佩服。
之前那个钩端螺旋体病,可以说是有迹可循,毕竟症状摆在那。
可今天这事,纯粹就是靠一双眼睛,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细节里,硬生生把一个潜在的巨大风险给揪了出来。
这就不是单靠书本知识能办到的了。
这是天赋,是经验,是一种近乎直觉的敏锐。
李志国赞赏地看了周逸尘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
“继续查房。”
队伍继续往前走,但每个人心里的想法,都已经和五分钟前不一样了。
江小满跟在队伍后面,悄悄地挺直了腰杆。
她看着周逸尘那不卑不亢的背影,心里像是灌了蜜一样甜。
这就是她看上的男人。
不管在哪,都藏不住光。
……
查房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周逸尘和康健民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康健民一进屋,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热茶,捧在手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逸尘啊。”
“康老师,您说。”周逸尘给他续了点热水。
“我当了快三十年医生了。”康健民看着杯子里飘着的茶叶末,眼神有些悠远。
“自问这双眼睛也算见过不少事,可跟你比……真是老了。”
他这话是发自肺腑的。
之前,他只觉得周逸尘是理论知识扎实,胆大心细。
今天这事,让他彻底明白了,这年轻人,是真的有本事。
周逸尘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
他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刻意,谦虚就是最好的回答。
“你这眼睛……真是绝了。”康健民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茶。
“以后啊,我得多跟你学学。”
“康老师,您可别这么说,我就是运气好,瞎蒙的。”周逸尘赶紧说道。
“你这可不是瞎蒙。”
康健民放下茶杯,看着他,感叹道:“这可是真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