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江炎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血水顺着裤管往下淌。他扫视着这片修罗场,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
“清点人数!救治伤员!”
“是!”
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冲了出来,哭喊声、呻吟声混成一片。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活着的伤员总算都抬了回去,死去的兄弟,也一具具地收敛好,并排放在空地上。
出战一百三十七人。
战死五十三人。
重伤二十二人。
剩下的,人人带伤。
江炎站在那一排排盖着破布的尸体前,一言不发,拳头攥得指节发白。风吹过,掀开一张破布,露出一张年轻而扭曲的脸,前两天,这小子还嬉皮笑脸地问他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
现在,他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炎哥。”赵勇拖着一条伤腿走过来,声音很轻,“兄弟们……没白死,咱们守住了家。”
“嗯。”
江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转过身,看着远处山坳里那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豆田。
守住了。
用五十三条命,守住了。
这代价,太他妈大了!
“把兄弟们……好好安葬了。”江炎的嗓子眼里像是卡着沙子,“厚葬!”
“是。”
当天晚上,寨子里生起了一堆堆篝火。
活下来的汉子们围坐在火堆旁,没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可怕,只有大口吞咽肉粥的声音。
江炎坐在最大的那堆火旁,八妹的肩膀缠着厚厚的布条,小丫头一脸倔强,死活不肯回屋休息。
“哥,我没事。”
“闭嘴!”江炎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以后,不许你再上战场!”
“可是……”
“没有可是!”江-炎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钉在她脸上,“你要是死在外面,你让老子怎么跟地下的爹娘交代!”
八妹被他吼得浑身一颤,张了张嘴,眼圈瞬间就红了,最后还是不甘心地低下了头。
“……知道了。”
九儿坐在另一边,小手紧紧攥着江炎的衣角,小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
“哥,你以后……还会打仗吗?”
江炎沉默了很久,久到九儿以为他不会回答。
“会。”
一个字,像块石头砸进水里,九儿的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江炎伸出粗糙的指节,蹭掉她脸上的泪,声音放缓了许多。
“但哥答应你,哥一定会活着回来。”
“真的?”
“真的。”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映着一张张疲惫又悲伤的脸,也映着不远处,那一排排新立起的坟包。
江-炎盯着跳动的火焰,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
许铁山。
这笔血债,才刚刚开始!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起来!”
赵勇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高高举起手里的大碗,扯着嗓子嘶吼。
“兄弟们!今天咱赢了!是,死了不少兄弟,可他娘的咱守住了!守住了这片地!守住了咱们的家!”
他眼眶通红,把碗举得更高。
“来!敬死去的兄弟们!”
“敬!”
所有人,不管伤得多重,全都挣扎着站起来,举起手里的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江炎也站了起来,举碗。
“敬兄弟们。”
“敬!”
粗糙的陶碗狠狠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滚烫的肉粥混着不知是谁的眼泪,一饮而尽。
喝完,江炎猛地将碗砸在地上!
“啪!”
陶碗碎裂,碎片四溅。
“从明天起,都给我下地干活!地里的豆子快熟了,入秋前,必须一颗不剩地给老子收回来!”
“是!”众人齐声应和,声音震天。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寨子里就重新响起了劳作的号子。
悲伤被藏了起来,活下去,才是对死去的兄弟最好的告慰。
伤重的在屋里养着,还能动的,一个不落,全都下了地。
江炎也亲自下了地,弯腰捻起一串豆荚,豆粒已经鼓得饱满,再有十天半月,就能收了。
这都是用命换来的。
“炎哥。”
方子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账本。
“方先生。”江炎直起腰,“昨天,多谢。”
“江大当家言重。”方子衿摇了摇头,“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他话音一顿,压低了声音,“不过,许铁山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晓得。”江炎看向远处的山林,通往县城的山道在那里若隐若现,“但他短时间内,不敢再来。”
“为何?”
“他怕官府。”江炎嘴角扯出一抹冷意,“昨天官兵一露面,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这种人,欺软怕硬,只要官府的刀还悬在他头上,他就不敢乱动。”
方子衿点了点头,“江大当家所言极是。”
“不过……”江炎话锋一转,“咱们不能干等着。方先生,还得麻烦你再跑一趟县城。”
“江大当家是想……”
“我想给咱们黑风寨,弄个名分!”
方子衿愣住了。
“名分?”
“对。”江炎重重点头,“咱们现在是啥?是山匪!官府想剿就剿,别的土匪想抢就抢。可如果……咱们能弄个屯田的名分,那就不一样了!”
方子衿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高!江大当家此计甚高!如今天下大乱,流民四起,朝廷最缺的就是粮食!若是咱们能以屯田的名义上报官府,不仅能名正言顺地保住这片地,甚至还能得到官府的支持!”
“就是这个理。”江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就拜托方先生了。”
“江大当家放心,子衿这就去办!”
方子衿是个行动派,当天下午就挑了两个机灵的年轻人,匆匆下了山。
江炎站在山口,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
“炎哥,”赵勇凑过来,挠了挠头,“这屯田的名分,真能弄到?”
“不知道。”江炎转过身,“但总得试试。”
“那要是弄不到呢?”
“弄不到……”江炎顿了顿,吐出三个字,“那就打。”
赵勇咧开大嘴笑了。
“嘿,我就知道炎哥你不会怂!”
接下来的日子,寨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和喧嚣。
地里的豆子一天一个样,沉甸甸的豆荚压弯了枝条,风一吹,满山坳都是豆浪。
八妹的伤好得快,没几天就闲不住,偷偷跑到地里帮忙。
江炎见了,脸一黑。
“你给我回去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