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片刻的犹豫,皇帝已然察觉到了些许的异样。
他起身,双手背于身后,踱步至沈忠国近前:“沈卿似乎有什么事想同朕说?”
沈忠国沉思半晌,良久方才开口:“回陛下,老臣对此事略有所闻,但臣以为,无凭无据的无稽之谈,不宜呈至圣上跟前,污了陛下的耳。”
他虽对孙儿所言不曾有疑,可这样的事说出来,他也不敢保证,圣上会相信他——
哪怕三皇子在皇帝心里根本没有什么地位。
然,涉及到天家血脉,这样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皇帝闻言看了他许久,蓦地笑出了声:“沈卿,朕记得,早些年,你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行了,你既不想说,朕也不会强制让你说,这件事儿,朕交由你全权负责。”
言罢,他摆摆手,示意沈忠国退下。
沈忠国躬身退出御书房,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帝王的目光。
殿外的凉意让他头脑更清醒了几分,心头压着的巨石也更沉重了几分。
沈家看似深受帝王倚重,如今处在两国交战之时,在炎国的地位看似节节攀升,可伴君如伴虎,沈家站得越高,皇帝的防备便会越重。
想到方才陛下所说的“早些年,他的性子不是这般”,看似是感叹,实则也是在警告。
他深知,陛下并非没有疑心,只是出于某种考量,选择了按下不表,将这烫手山芋全权交予自己。
这份“信任”,既是倚重,亦是考验。查出来,是职责所在;查不出来,或者查的方向不对……沈家恐有大难。
沈君瑞是在他回府后才得知这件事的。
待到沈明珠与沈君墨从书院回来,当即便将弟弟与妹妹都叫来,商议此事。
“明珠先前所说的计划,可能开始执行了?”
沈明珠前世到底在三皇子府待了几年,再加上祁衡言等人不将她放在眼中,行事从未刻意在她面前隐瞒,她知道的细节还不少。
譬如他们平日里交涉,会用怎样的暗语;又譬如他们行事,会以何为信物。
沈明珠上一世以为他是信任自己,才不避着自己,一朝重生才醒悟,是因为祁衡言根本没将她当回事。
“大哥,那扳指,可是按照我所说打造?”
“放心,是按照你给的图纸打造的,大小与其中的刻字,都与你所说的完全一致。”
“既然如此……”沈明珠看着沈君瑞,唇角缓缓勾起,眼底却没有半点温度,乌黑的眸子中甚至带着些许杀意:“大哥,接下来的戏,还需要你们配合着一起演完。”
“这是自然。”
幽暗潮湿的地牢深处,于奉仍然被玄铁链锁在石壁上。
沈君瑞并未让人折磨审问她,但对于他而言被关在这暗无天日之地,对外头的消息全然不知,这就是一种折磨。
因着几日下来,吃喝都只为维持生机,再加之心理上的折磨,不过几日,他便已形销骨立,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牢门开启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吃力地抬起头。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血腥味。
于奉瞳孔骤然一缩。
兵器相交的声音传入暗牢中,伴随着短暂的喧嚣,一切归于宁静。
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迅速进入牢中,一人打开了牢房与他手上锁链,另一个迅速上前,捏开他的下颌,将一颗散发着奇异苦涩味道的丹药塞入他喉咙深处,再猛地一拍后背迫使他咽下。
“你们是何人?”于奉皱了皱眉,欲要挣扎,可他被捆绑在暗牢中这些日子,手脚皆发软无力,哪里挣扎得动?
“别动,我们是主子派来救你的。”其中一人压着嗓子,声音模糊不清,但“主子”二字却让于奉早已沉寂的心猛地一跳。
丹药入腹,一股奇异的热流瞬间蔓延四肢百骸,仿佛枯木逢春,竟让他虚弱的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连意识都清醒了不少。
他来不及细想,便被两人架起,如同破麻袋般拖出牢房,钻入一条从未走过的、布满蛛网和霉味的狭小暗道。
暗道外,是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于奉被粗暴地塞了进去。
马车疾驰,颠簸中,于奉原本因为当初沈君瑞所言已经有些失望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
他就知道,主子不会放弃他的!
他跟随主子这么多年,主子怎么会派人杀他?
沈君瑞这个挑拨离间的小人!
感受着体内逐渐恢复的力气,他暗暗咬牙。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回到主子身边!
马车一路飞驰行驶,最后在一个破败的山神庙前停下。
于奉被拖下车,踉跄着推进庙内。
这庙显然已经废弃许久,大殿中央燃着一小堆篝火,火光明灭,角落有一身着玄色斗篷的身影,背对着他,看不见容颜,但那身影,于奉格外熟悉。
“主子!”他激动地扑跪在地,涕泪横流,“属下无能!让主子费心了!属下……”
“闭嘴。”“祁衡言”缓缓转过身,斗篷的帽子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在于奉记忆中,只有主子盛怒时才会这般。
“你被抓,说了什么?”
于奉浑身一颤,立刻以头抢地:“属下该死!但属下从未吐露半字!那沈君瑞并未对属下行刑逼问,不然属下恐怕无法全须全尾再见到主子您了!”
“祁衡言”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白玉般的手指上,戴着的扳指,正是他平日无事之时便会拿在手中把玩的那枚。
于奉对面前之人的身份本就未曾生出怀疑,加之这枚扳指,他更是对眼前之人的身份深信不疑。
“祁衡言”自然注意到了他神色上的细微变化,隐藏在斗篷下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成事后的自得。
“此次救你出来,是有一件重要之事,需要你去办。”
“于奉,你知晓的,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唯有你,我最放心,此事只能交由你。”
闻言,于奉瞬间挺直了背脊,面露喜色:“主子请吩咐,属下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