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霎时一寂。
“你……你们……”众人齐齐看着门外,神色惊恐。
有人讷讷出声:“误会……这都是误会!”
转头,看向唇角带血,略显狼狈坐在主位上的虞常山,又开始语塞:“侯爷……”
各地边城,虽然州府衙门坐镇的是父母官,可实际上,大权在握的却是驻军。
尤其建州城——
虞常山身份地位高不可攀,区区州府衙门的五品父母官,凡事都以他马首是瞻。
此刻,虞常山一口咬定是梁瞰设了鸿门宴给他下毒,依稀……梁瞰方才还等于直接承认了。
这就……
很难办了!
在场的,都是打着巴结的主意前来赴宴,此刻肠子简直要悔青,恨不能自己突发恶疾没能来成。
外面院子里乌泱泱的人,明显不止是虞常山带出来的卫队。
梁瞰不能坐以待毙,色厉内荏:“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州府衙门,代表的是朝廷,你们身为驻军又岂能擅闯?这是藐视陛下,枉顾法度吗?”
他看为首的虞瑾和宣睦眼生,宣睦也就算了,一席玄衣,身姿英武往那一站,颇有几分武将的沉稳和杀伐之气……
与他并肩的女子,容颜姝丽,同是一身玄色利落装束,出现在这种场合,就显得很是不合时宜。
梁瞰因此,心中生疑,却又顾不得深究这二人身份。
本来他在虞常山对面,就毫无优势,用的是阴谋暗算的伎俩,主打一个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哪想到虞常山的援兵来得这样快?
他此时,只顾虚张声势:“虞常山通敌叛国,视为逆臣,你们现在迷途知返,朝廷还能念及你们被他蒙蔽,不知者不罪,若是一意孤行,非要与之为伍……”
谭秉麟此时,将头偏向一边,强忍着,一声不吭。
在场的,都是大胤子民,对自己的家国天然存有感情。
有人被鼓动,当即附和:“家国大义当前,绝不能纵容奸佞!”
也有人认为梁瞰对虞常山的指控太过草率,试图打圆场:“虞侯父子两代人,驻守建州城数十载,打了大小几百场仗,怎么可能行叛国之事?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有话好好说!”
说着,便一脸渴望瞧着虞常山,希望他当场反驳澄清。
然则,虞常山只面容冷肃,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梁瞰则是已经开始发慌,一把拎起地上蜷缩的明师爷:“明师爷,叫你去取的罪证呢?是不是他们发现罪行败露,对你下了毒手?”
明师爷手捂着胸口,额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往外冒。
他偷眼瞄了眼门口杵着的男女两尊煞神,声音虚浮:“小的……没拿到。”
他们原来的计划,梁瞰设宴拖住虞常山,他趁机前往军营。
然后借口虞常山在宴席上脏了衣物,他替对方去取,混进帅帐。
届时,当场发难。
自古都是边军的爱国情怀最重,因为他们都是为守家国,受过伤流过血,又亲眼见着无数同袍战死的……
付出的血泪越多,就越是容不得背叛。
尤其——
对方是他们最最尊崇的主帅!
虞常山素日里越是被信任尊崇,一旦反噬,这情绪就越是容易将他覆灭。
只要煽动了军心,再有铁证如山,虞常山就百口莫辩。
打算的很好,前面几步的计划也推进的很顺利。
明师爷都顺利混进帅帐,并且趁虞常山亲卫去箱笼里翻找衣物时,手都已然摸到被他摆在小几上的那个盒子了……
他甚至,已经打开盒子确认,伪造的密信就在盒子夹层里。
一切进展顺利,一触即发时,他刚扯着嗓子,还不等喊出声,这双男女突然带人出现,二话不说,将他当场拿下,一顿胖揍。
明师爷肉体凡胎,那些当兵的铜拳铁臂,当场就打得他一声都发不出。
他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浑浑噩噩的就被拎着出营,又回了这里。
梁瞰腮边肌肉抽搐,顿时一头冷汗。
明师爷行动若是败露,那些信件落到虞常山的心腹手中,必定第一时间就被焚毁了。
那么——
他当前所有指控,就都成了空口白牙的污蔑!
在他目光彷徨犹疑之间,明师爷却又在偷眼看虞瑾和宣睦。
他知道,梁瞰一定是以为那些信件已经被销毁了,实则不然。
他挨打时,百忙之中注意到,那个盒子连带里面信件都被虞瑾收起,且——
此刻就被她带在身上。
若是现在搜她的身,就是人赃并获。
只,他被打怕了,这主场又眼见着梁瞰把握不住,他不敢说。
恰此时,便是虞瑾主动掏出那个木盒,打开夹层,抖落几张信件:“梁大人是吧?您所谓的罪证,是指的这些吗?”
梁瞰循声回头,眼皮剧烈一跳。
不等他做出反应,虞瑾随手就将信件分给了离门口最近的几位宾客。
“诸位今日都不白来,都看看。”
几人懵懵懂懂接过,打眼一看,脸色就变了。
有人惊惧,有人愤慨,亦是有人迷茫后就是不信。
整个厅中,气氛诡异,众人自发自觉的快速传阅了一遍信件。
因为虞瑾这自曝的举动,属实脑子有病一样,梁瞰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冲上去,先劈手夺过一封信,飞快扫过。
然后,狂喜。
脸上闪烁着奇异的、兴奋的光芒。
随后,他又快速将所有信件收拢到一起,颤抖着声音一股脑儿冲着谭秉麟甩了甩:“谭大人,本官句句属实,此乃宣宁侯勾结外敌的密信。您是京中来使,等同于陛下的钦差,这些信件,理应由您呈送进京。”
因为提前知晓,这些密信上晟国皇帝的印信都是真的,他只觉得虞常山是百口莫辩。
虞常山依旧一动不动坐着。
谭秉麟左看看,右看看。
实在避无可避,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勉为其难接过梁瞰手里那些信件,心不在焉“翻看”。
梁瞰自认为占据家国大义的高地,且他刻意将整个建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于此,自认为虞常山一个“忠臣良将”也做不来将所有人杀人灭口的事,胜券在握。
在他的计划里,虞常山该是耿直的,烈性的。
为证清白,会暂时交出兵权,随谭秉麟回京,当着皇帝的面申辩。
但——
这些信件是真的,他此行,注定有去无回!
事情纵然中间有所曲折,最终还是按照他预期中发展,梁瞰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可谭秉麟拿着那些信件,却半天没有表态。
“谭大人?”梁瞰试着叫他。
“啊?”谭秉麟抬头,表情僵硬。
梁瞰不悦蹙眉,心道这些只会做学问的书呆子就是不行。
他大义凛然:“此事兹事体大,你我品阶不够,自是不能擅自给宣宁侯定罪,公正起见……该由您带着这些密信与宣宁侯一同进京,请陛下和有司加以核实罪证,再行定夺。”
谭秉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捏着那几张信纸,表情……
看上去有点诡异。
“谭大人?”梁瞰不满,又催促一声。
谭秉麟面有难色,捏着信纸,小心翼翼回头觑虞常山脸色。
然则,虞常山面上不动如山,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转头,隔着人群去看立在门口那两尊煞神。
梁瞰目光随着他扭头的动作游走,终于意识到不对,高声斥责:“谭大人,您饱读圣贤书的风骨呢?家国大义面前,您还要退缩不成?”
只是叫他带虞常山回京受审,又不是要他当场和虞常山硬刚,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谭秉麟面上为难之色更重。
实在无法,他试探着看看宣睦,又问虞瑾:“二位……意下如何?”
梁瞰一愣。
似乎没想到,这位堂堂学士居然是个软骨头。
他一时怒起,劈手就要夺回那些书信。
谭秉麟本能把手藏到身后。
梁瞰一手抓空,门口虞瑾款步踱进门内。
她扬眉一笑,目光凛冽,却表情张扬:“你问我们是什么人?宣宁侯既然个通敌叛国的狗贼,那你这位胤国的忠良之辈猜猜,我们是什么人?”
虞常山:……
谭秉麟:……
这可真是个大孝女!
梁瞰一个激灵,顾不上和谭秉麟拉扯。
谭秉麟趁他分神,立刻几步又蹿回虞常山身边。
站定后,他才抽空去看虞常山的脸,果然就见这位虞侯的眼角在微微抽搐。
那边,梁瞰也终于重新以警惕疑惑的目光审视虞瑾二人。
他一开始,自是没将一个姑娘看在眼里,以为他们是虞常山的手下,也当他们是以宣睦为首。
此时,虞瑾站出来,成了话事人。
这情形……
就很不对了。
梁瞰下意识后退半步,戒备至极:“你们……”
是了!他们应该不是虞常山的下属。
且不说,宣睦这种气势的人,若在军中,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他应该多少有些印象,单就虞瑾以一介女子之身,不仅出现在军中,还调动了人手,这就不合情理。
虞瑾无视梁瞰的凌乱,目光轻慢扫过在场众人。
她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因为未知和警惕,齐齐后撤防备。
最后,她笑容一收,漫不经心抬手:“你们的宣宁侯既然已经投靠我们大晟,那自然就该做点投诚后应做之事,今日他以身入局,也多亏梁大人将诸位齐聚于此……既然来了,那就谁都别走。”
虞瑾挥手,指尖直指梁瞰:“就从这位最是忠义的梁大人开刀,以在场诸位的脑袋,庆贺我们不废一兵一卒,拿下建州城的功勋!”
?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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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大小姐:来来来,我陪你演,这戏台子不白搭!
?
宣帅:媳妇说的对!
?
虞侯:都听闺女的!
?
谭大人:我……可是我不会演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