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的吵闹虚伪,全被丢在了身后。
阎宁曦回到寝宫,赶走了所有宫人。
连最贴心的兰溪姑姑,也被她找了个借口打发掉。
空荡荡的大殿里,她摊开手。
那张被她手心汗水浸的有些发皱的纸,烫手。
“城外十里亭,明晚亥时。。。”
她翻来覆去的看那行字。
笔锋锐利,嚣张。
跟谢云辞白天那副装出来的君子样,完全是两个人。
这个男人,封面写着圣贤书,里面尽是些打打杀杀。
他尽然直接点出她的“明月剑法”。
这等于扒了他那身探花郎的皮,用“一支梅”的身份,向她挑衅。
更气人的是,他还拿胡惟庸的盒子当饵。
他怎么敢?
他凭什么就觉的,她一定会去?
阎宁-曦气的再殿里来回转圈,后槽牙咬的咯咯响。
这家伙的狂,比北疆那个草包世子还让她冒火。
可火气底下,又藏着一丝兴奋。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沉寂很久的猎手,终于碰上了能跟自己过招的野兽。
骨子里的征服欲,让血都烧了起来。
她想起昨晚墙头上的交手。
想起他轻描淡写的化解她所有杀招。
想起他抱着她飞走时,耳边的低音炮,和哪股冷冽的梅花香。。。
阎宁曦的脚步骤然停住。
脸颊莫名其妙的发烫。
“谢云辞。。。”
她把纸条拍在桌上,一双眼睛里全是火。
“好,很好。本宫倒要看看,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这晚,阎宁-曦难得没折腾,早早睡了。
睡的不踏实。
梦里全是刀光剑影,还有一个戴银面具的男人,在月亮底下对她笑。
笑的很欠揍。
第二天,她一反常态,在自己宫里的演武场泡了一整天。
兰溪姑姑送饭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长公主一身火红的紧身武道服,手里拎着一把红的滴血的长剑。
她在场子中央折腾。
剑光化作一片血红,带着风声,把空气都切开了。
一套“明月剑法”,被她耍的比平时更狠。
也更。。。急躁。
“我的小祖宗,您这是跟谁赌气呢?”
兰溪看的胆战心惊,赶紧跑过去。
“快歇歇,当心伤了自个儿。”
阎宁曦收了剑,额角都是汗,一张漂亮的脸因为运动,红的像苹果。
“姑姑你不懂。”
她接过手帕擦汗,眼睛却看着远方,亮的吓人。
“本宫这是在。。。磨刀。”
磨好了刀,才能去宰了那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猎物。
夜色,来了。
亥时没到,阎宁曦以经换好了衣服。
她没穿昨晚那身扎眼的红裙子,换了套方便动手的黑色骑装。
腰上系了根红带子,像黑夜里跳动的火苗。
长头发也用黑带子高高扎起来,干净利落。
腰间,挂着她的剑,“赤霞”。
“殿下,您今晚又要出去?”
兰溪看着她这身打扮,一脸的愁。
“出去办正事。”
阎宁曦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
“放心,不去闯祸。帮我看着门,天亮前我肯定回来。”
说完,她不等兰溪再啰嗦,身子一晃,像只黑燕子,消失在夜里。
今晚的月亮,比昨晚还亮。
冷白的月光洒下来,把京郊的十里亭照的清清楚楚。
这里是官道边的休息站,白天人多,晚上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空旷,死寂。
阎宁曦猫在一棵大树顶上,收了全身的气息,从上往下看。
亭子里没人。
他还没来?
或者,这就是个恶作剧,耍她玩呢?
阎宁曦皱了皱眉,耐着性子等。
大概一刻钟后,一道人影跟鬼似的,落在了十里亭的屋顶尖上。
他背着手站着,人又高又直。
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被夜风吹的飘动。
那张熟悉的银面具,在月光下反着冷光。
是他。
只是他今天穿的,不是昨晚的黑衣,也不是白天的青绿官袍。
而是一身文人穿的白衫。
这身衣服,配上“一支梅”的面具,又怪,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嚣张。
好像在告诉她,他的两个身份,在她面前,不藏了。
阎宁曦心头一跳,没动。
她更好奇他想干嘛。
谢云辞从怀里摸出一支玉笛,没吹,拿在手里转着玩。
他一点不急,就那么站着,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那悠闲的样子,不像是来赴一个要命的约,倒像是再自家后花园散步。
这份从容,把藏在暗处的阎宁-曦看的火气直冒。
她不躲了。
身影一晃,从树顶上飘下来,脚尖在空中点了几下,没一点声音的落在他身后。
“探花郎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尽然要本宫等你。”
她的声音很冷,带着嘲讽。
谢云辞慢慢的转过身。
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在月光里亮的像星星,里面有笑。
“云辞不敢。只是月色太好,一时看入了神,倒是让公主殿下见笑了。”
他的声音又低又好听,听不出一丁点紧张。
“何况,好戏开场前,总要让观众多些期待,不是么?”
“油嘴滑舌。”
阎宁曦哼了一声,手里的赤霞剑“呛”的拔出半寸。
锋利的剑气瞬间把两人间和平的气氛切碎。
“少废话。你约我来,想干嘛?胡惟庸的那个盒子,在哪?”
“公主还是这么心急。”
谢云辞轻笑一声,不回答,反而问。
“公主不好奇,我为何知道你的‘明月剑法’?又不好奇,我为何要盗走胡惟庸的盒子?”
“本宫没兴趣听一个贼讲他的故事。”
阎宁曦一步步朝他走过去,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
“本宫只知道,你是个贼,而本宫,最喜欢做的,就是抓贼。”
“哦?”
谢云辞的口气带上了点玩味。
“可我听说的,却是公主殿下将北疆王世子的腿打断了,还搅的锦衣卫人仰马翻。这可不像是在‘抓贼’,倒像是在。。。替天行道?”
他一句话,就把她的行为和他自己的行为,归到了一起。
阎宁-曦的瞳孔缩了一下。
“你调查我?”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谢云辞大方的承认。
“公主殿下武功高强,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看着坏了规矩,心里却有自己的谱。云辞自认,与公主。。。或许是一路人。”
“谁跟你是-路人!”
阎宁曦被他这套自来熟的话气笑了。
“你劫富济贫,看着仗义,其实根本没把国法放眼里。本宫是大夏长公主,跟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话没说完,她手腕一抖,赤霞剑化作一道红光,直刺谢云辞的脸!
这一剑,她用了八成力,比昨晚墙头上试探,狠了好几倍。
谢云-辞眼里的笑意终于没了,换上了一点赞赏的严肃。
他不退反进,手里的玉笛横着扫过来,准的吓人,点在了赤霞剑的剑脊上。
“铛!”
金属撞击的声音又脆又响,在死寂的夜里传出老远。
阎宁曦只觉的一股巧劲从剑上传来,让她憋满了力气的一剑,像是捅进了棉花里,说不出的别扭。
她还没来得及换招,谢云辞的笛子已经刁钻的贴着她的剑身滑了上来,直奔她的手腕。
好快的反应!
阎宁曦心里一惊,抽剑回防,剑光爆开,瞬间把两人罩住。
一时间,亭子上,剑影和笛影乱飞,一红一白两条人影缠在一起。
阎宁曦的剑法又猛又霸道,每一剑都带着要把人烧了的气势。
而谢云辞的身法却又飘又灵巧,那根看着一折就断的玉笛,在他手里比刀还厉害。
他总能在最小的空间里,用最刁钻的角度,花最小的力气,化掉她暴雨一样的攻击。
他像一张网。
一张看着稀疏,其实无比结实的网。
不管她的攻势多凶,就是冲不破他的防线。
两人越打越快,从亭子顶打到亭子下,又从亭子里打到外面的空地上。
月光下,只能看到一团红光和一团白影不停的撞开,分开,带起来的风把地上的落叶全都卷到了天上。
“你就这点本事吗?‘一支梅’?”
一直打不下来,阎宁曦的傲气彻底被点燃了,剑招越来越毒。
“公主的剑法,倒是比昨夜长进了不少。”
谢云辞的声音还是那么稳,甚至还带着笑,好像这场死斗对他来说,只是饭后散步。
这份轻松,彻底把阎宁-曦惹毛了。
“找死!”
她喊了一声,剑招突然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猛冲,反而多了一丝阴狠。
赤霞剑在她手里,活了。
剑尖抖出七朵血色的梅花,从七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封死了谢云辞所有能躲的地方。
“明月剑法”最后一式——七杀梅!
这是她的杀手锏,轻易不用。
面对这必杀的一招,谢云辞眼中的赞赏更浓了。
他终于不再只防守,身子猛的一转,手里的玉笛尽然发出尖锐的啸声,对着满天剑影冲了上去!
他点的,是威力最弱,也是最想不到的一处!
那里,是她旧力用完,新力还没生出来的地方!是她整个剑招里唯一的破绽!
他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阎宁曦心里跟炸了一样,想变招以经来不及。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赤霞剑被玉笛荡开。
她只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扯了过去,狠狠的撞进一个带着冷梅花香的怀里。
他一只胳臂锁住了她的腰。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他发烫的胸膛。
冰凉的玉笛,抵在了她细长的脖子上。
而她手里被荡开的赤霞剑,剑尖也因为惯性,停在了他的心口前。
只差一寸,就能捅进去。
两人用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僵住了。
又是平手。
“公主,你输了。”
谢云辞的呼吸吹过她的耳朵,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得意的笑。
“你的剑虽然快,但杀气太重。真正的杀招,是没声音的。”
“你!”
阎宁-曦又羞又气,脸一下子红透了。
她能感觉到他锁在自己腰上的胳臂多有劲,也能感觉到他胸口沉稳的心跳。
这种被一个男人彻底控制住的滋味,让她浑身难受。
她用力的挣扎了一下。
却被他抱的更紧。
“别动。”
他的声音压的更低了。
“公主难道不想知道,胡惟庸的盒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吗?”
一句话,让阎宁曦停了所有动作。
谢云辞这才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布包,扔了过去。
阎宁曦接住,打开一看,里面不是金银财宝,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封面上,用红笔写着两个字:“贡品”。
她翻开一页,瞳孔猛的收紧。
上面记的,根本不是什么送进宫的贡品。
而是一批批兵器,铠甲,甚至还有几箱火药的去向!
这些东西最后的目的地,全指向一个地方——北疆!
“胡惟庸在私通北疆?他在走私军火?”
阎宁曦的声音里带着不敢相信的震惊。
“不止。”
谢云辞的声音冷了。
“胡惟庸只是一个中转的棋子。他背后,还有一张更大的网。这张网,牵着某些被弄下去,却贼心不死的皇室老家伙,也牵着。。。某些我们想不到的人。”
他看着阎宁曦,月光落在他银色的面具上,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公主殿下,这不是一场游戏。这是一盘能把大夏给掀翻的棋。现在,这本帐册交给你,是进来玩,还是站着看,你选。”
他竟然,就这么把这么重要的证据给了她!
阎宁曦捏紧了手里的册子,这东西,比一座山还沉。
她抬起头,死死的盯着他。
“你到底是谁?你做这些,究竟图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
谢云辞摇了摇头。
“重要的是,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就在这时,他脸色一变,猛的抬头看向官道尽头。
“有马蹄声,不是你皇兄的人。”
他的声音急了。
“是冲着这本帐册来的杀手。”
阎宁-曦也听到了,那马蹄声又密又乱,带着杀气。
“你走这边!”
谢云辞不容分说的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亭子后面的小树林。
“他们人多,别硬拼!”
“那你呢?”
阎宁曦下意识的问。
“我有办法脱身。”
谢云辞把她推进树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公主,收好东西。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说完,他忽然抬手,手指碰到了银色面具的边。
在阎宁曦震惊的眼神里,他微微掀起了面具的一角。
月光下,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的下巴,和他那带着一丝淡笑的薄嘴唇。
那张脸,那抹笑,跟琼林宴上,跟金水桥边,那个温和有礼的探花郎,一模一样。
“谢。。。云。。。辞。。。”
不等阎宁曦从巨大的震惊里反应过来,他已放下手,重新盖住了那惊鸿一瞥的脸。
“后会有期,殿下。”
他留下一句低语,身影一晃,像一道白光,朝跟她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里。
竟然是主动去引开那些追兵。
阎宁曦站在原地,心脏狂跳。
手里,是滚烫的罪证。
脑中,是他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那抹笑。
耳边,是越来越近的,充满杀气的马蹄声。
她握紧了赤霞剑,也握紧了那本足以掀翻天的册子。
胸口那股被挑起来的征服欲,此刻,竟然跟一种从没有过的,叫“心动”的感觉,混在了一起。
“谢云辞。。。一支梅。。。”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慢慢的勾起一抹危险又志在必得的笑。
“你这个家伙,成功引起本宫的兴趣了。”
说罢,她再不迟疑,转身消失在身后的无尽黑暗里。
今夜的京城,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