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在羊皮纸上缓缓晕开,将“达米安·伊思塔伦”这个名字彻底固定下来。
艾伦放下笔。
笔尖与墨水瓶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这声音在死寂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着那张纸,就像在看一份死亡判决书。
目标不是纸上的人,而是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一切可能性。
圣光教廷。
一个在前世游戏中,比北狼王国本身还要庞大的存在。
达米安是他们藏起来的棋子,一枚准备在最关键时刻,用来颠覆北境世俗王权的“圣子”。
直接派刺客去杀他?
这念头只在艾伦脑中停留了一瞬,便被否决。
那等同于用鸡蛋去撞石头,不仅毫无作用,还会让自己暴露在教廷的审判之火下。
必须让他自己走出来。
走出教廷的庇护所,走进自己为他准备好的陷阱。
艾伦将那张写着名字的羊皮纸,凑近烛火。
纸张的边缘开始卷曲,变黄,然后燃起一小簇橘色的火焰。
他松开手。
燃烧的纸片飘落,在半空中化为黑色的灰烬,散在冰冷的地板上。
达米安这个名字,连同那份荒谬的遗诏,仿佛从未存在过。
“乌鸦。”
艾伦的声音很轻。
他身后的阴影蠕动了一下,一道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跪伏在地。
“属下在。”
“去办三件事。”
艾伦走到窗边,但没有推开窗户,只是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第一,以王室的名义,向全国发布讣告,国王陛下因邪教徒‘星辰兄弟会’的恶毒诅咒,不幸驾崩。”
“第二,召集所有在王都的贵族、大臣,三日后,在王都大教堂,为父王举行国葬。”
乌鸦安静地听着,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第三。”
艾伦转过身。
“国葬仪式上,我会宣布一件事。”
“在此之前,我需要你的人,渗透进王都所有的教堂,尤其是那些与圣光教廷有过来往的。我要知道每一个神父,每一位修女,甚至每一个唱诗班孩子的全部动向。”
“同时,监控所有通往南方的商路和信道。任何前往教廷领地的信件,任何来自南方的‘朝圣者’,都不能脱离你们的视线。”
乌-鸦的头埋得更低了。
“属下明白。”
“去吧。”
黑影再次融入黑暗,书房里只剩下艾伦一人。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推演三日后国葬的每一个细节。
……
国王驾崩的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在短短一天之内,席卷了整个王都。
起初是恐慌。
民众们刚刚从粮荒和动乱的阴影中走出,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的安宁,便被这个足以动摇国本的噩耗砸得头晕目眩。
但紧接着,当讣告中明确指出,国王是死于邪恶组织“星辰兄弟会”的诅-咒时,恐慌迅速转化为了愤怒。
对邪教徒的滔天怒火,压倒了一切。
“绞死星辰兄弟会!”
“为陛下报仇!”
愤怒的口号,在王都的街头巷尾此起彼伏。
而贵族阶层,则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沉默。
他们聚集在各自的沙龙里,壁炉的火光映着他们阴晴不定的脸。
国王死了。
这个消息,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未必是坏事。
这意味着,那个压在他们头顶的强权,出现了一丝裂缝。
可艾伦王子的应对,又让他们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非但没有遮掩,反而将一切公之于众,还将自己塑造成了为父报仇的唯一主角。
这一手,让他们所有准备好的,关于“王位继承”的说辞,全都胎死腹中。
现在谁敢跳出来谈论王位,谁就是置国仇家恨于不顾的无耻之徒。
三天的时间,就在这种压抑而诡异的气氛中,飞速流逝。
国葬之日,到来。
王都大教堂。
北狼王国最神圣,最庄严的地方。
巨大的穹顶之下,气氛肃穆得令人窒息。
没有一丝阳光能穿透那些绘着圣徒故事的彩色玻璃窗,只有成千上万支白色蜡烛,在教堂的每一个角落里,燃烧着冰冷的光。
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丧服,黑压压的人群从教堂门口,一直延伸到最前方的祭台。
老国王的灵柩,就停放在祭台的中央。
王都大主教,一个满脸皱纹,神情悲戚的老人,正用他那咏叹调般的嗓音,念诵着冗长的悼词。
艾伦站在灵柩旁,面无表情。
他没有穿监国亲王的礼服,只是一身最简单的黑色劲装,腰间佩着那把符文长剑。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教堂最后排,几个穿着灰色麻布长袍,混在普通民众里,毫不起眼的身影上。
乌鸦的眼线。
终于,冗长的仪式,走到了最后一步。
大主教合上圣典,用悲悯的目光看向艾伦。
“艾伦殿下,请您,为国王陛下,致最后的悼词。”
艾伦缓步走上祭台。
他没有去看那些贵族,也没有去看那些神职人员。
他的目光,扫过教堂里每一张悲伤或麻木的脸。
“我的父亲,北狼王国的国王,死了。”
他的声音,没有经过任何魔法扩音,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他死于背叛,死于阴谋。”
“一个名为星辰兄弟会的组织,用最卑劣的手段,夺走了他的生命。”
“他们以为,杀死国王,就能让这个国家陷入混乱。他们以为,没有了国王,我们就会像一群没头苍蝇一样,自相残杀。”
艾-伦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们错了。”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哀悼过去。而是为了,宣告未来。”
他猛地转身,伸手,指向了教堂穹顶之上,那尊巨大的,象征着圣光之主的雕像。
“看看我们头顶的这位神明!”
“数百年来,我们向他祈祷,我们向他奉献,我们相信他的光辉,能庇佑这个王国。”
“可是,当邪恶降临,当你们的国王,在他的教堂里,被诅咒折磨致死时,他在哪里?”
“他什么都没有做!”
艾伦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庄严肃穆的教堂里,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给惊呆了。
就连大主教,也忘了自己脸上的悲伤,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一个无法保护自己信徒的神,一个对苦难视而不见的神,我们,为什么还要信仰他?”
“从今天起!”
艾伦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北狼王国,将不再向任何虚无缥缈的神明祈祷!”
“王权,即是神权!”
“我,艾伦·伊思塔伦,将是你们唯一需要敬畏,唯一需要效忠的存在!”
“我将带领你们,用我们自己的手,向星辰兄弟会复仇!用他们的血,来洗刷我们今日的耻辱!”
“我将建立一个新的秩序!一个不再需要神明施舍,只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就能获得荣耀与幸福的,新秩序!”
“神……神权!”
大主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指着艾伦,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疯了!
这个王子,他彻底疯了!
他竟然想取代神明!
“亵渎!这是对神明最恶毒的亵渎!”
一个穿着红衣的主教,终于忍不住,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指着艾伦,声嘶力竭地怒吼。
“你这个被魔鬼蛊惑的疯子!你会被圣光,烧成灰烬!”
艾伦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只是抬了抬手。
“巴顿。”
“唰!”
一道黑影闪过。
巴顿将军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那位红衣主教的身后。
他没有拔剑。
只是伸出那只钢铁般的大手,一把掐住主教的脖子,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呜……呜……”
红衣主教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双脚在空中无力地蹬踹着。
整个教堂,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把他,和他的神,一起,丢出去。”
艾伦的声音,淡漠如水。
巴顿领命,手臂一甩。
那位可怜的主教,像一个破麻袋一样,被从高高的台阶上,直接扔出了教堂的大门。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后,再无声息。
艾伦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些噤若寒蝉的贵族和神职人员。
“现在。”
“还有谁,对我的决定,有异议吗?”
教堂内的空气凝固了。
每一根蜡烛的火焰都静止不动,仿佛时间本身也在那句问话前停下了脚步。
巴顿掐着主教脖颈的手没有放松,那名神职人员的挣扎已经微弱下去,只有鞋尖偶尔抽搐一下。
这幅画面,成了祭台上最鲜明,也最恐怖的背景。
所有贵族的头颅都深深垂下,没有人敢与祭台上的那个人对视。
沉默,就是唯一的回答。
王都大主教,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体晃了晃。
他扶住身前的祭坛,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看着艾伦,嘴唇翕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信念彻底崩塌后的灰败。
他看到了艾伦身后,巴顿那毫不掩饰的杀气。
他看到了教堂门口,那些皇家禁卫军冰冷的甲胄。
他还听到了教堂之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巨狼的低沉咆哮。
这个年轻的王子,不是在询问,也不是在威胁。
他是在陈述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实。
神权的时代,结束了。
老人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悲愤与不甘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为了生存的清醒。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将头顶那顶象征着教会在王国至高权威的,镶满宝石的华丽主教冠,慢慢地,取了下来。
他将主教冠,轻轻地,放在了冰冷的祭坛之上。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艾伦,双膝弯曲,缓缓跪伏在地。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它宣告了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
艾伦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对着巴顿,随意地摆了摆手。
巴-顿会意,手腕一松。
那个已经快要断气的主教,软塌塌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被两名禁卫军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很好。”
艾伦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堂中回荡。
“看来,没有人有异议。”
他转身,重新面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那么,我宣布第二件事。”
“三日之后,同样是在这里。”
不,他改了主意。
“三日之后,在王都中央广场,我将正式加冕,成为北狼王国新一任的国王。”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每一个字都砸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届时,我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准时到场,观礼。”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下祭台,朝着教堂大门走去。
他走过的地方,人群如摩西分海,自动向两边退开,留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每个人都低着头,用最谦卑的姿态,迎接这位即将登基的新王。
沉重的橡木大门被推开。
外面,阴沉了数日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放晴。
阳光刺破云层,倾泻而下,为艾伦身上那件简单的黑色劲装,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走下台阶。
巴顿将军和三千名狼骑兵,早已在广场上列队等候。
看到艾伦出来,巴顿单膝跪地。
他身后,三千名兽人骑兵,动作划一地翻身下狼,用他们的方式,向他们唯一承认的领主,献上最高的敬意。
……
三日后。
王都,中央广场。
这里与三天前相比,已经大变了模样。
那座临时搭建的,沾满了鲜血的木制高台,已经被拆除。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更加高大,也更加宏伟的崭新高台。
高台之上,没有华丽的帷幔,没有繁复的装饰。
只有一面巨大的,黑底银狼星辰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广场的四周,被皇家禁卫军和狼骑兵围得水泄不通。
再往外,是数以万计的王都民众。
他们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涌来,挤满了每一条通往广场的街道,爬上了每一处能看到高台的屋顶。
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好奇、敬畏与狂热的表情。
他们即将见证的,是北狼王国数百年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场加冕典礼。
当正午的钟声敲响。
艾伦在一队禁卫军的护卫下,缓步走上了高台。
他没有穿戴任何象征王权的华丽礼服。
他身上穿着的,依然是那套来自银霜领的,由矮人大师亲手锻造的黑色符文战甲。
只是,他没有戴上头盔。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高台的最前方。
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罗斯特老公爵,穿着他最隆重的大礼服,从高台的一侧走出。
他的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用黑铁包裹着封皮的法典。
他走到艾伦面前,单膝跪地,将法典高高举过头顶。
“我,罗斯特,以王国首相之名,向您献上法典。”
“愿您手执法典,赏善罚恶,为王国带来公正与秩序。”
艾伦伸出手,接过了法典。
接着,巴顿将军,身披重甲,从另一侧走出。
他的手中,捧着一柄古朴的双手大剑,那是北狼王国开国君主的佩剑,象征着王国的最高军权。
他走到艾伦面前,同样单膝跪地。
“我,巴顿,以王国大元帅之名,向您献上王权之剑。”
“愿您手持利剑,开疆拓土,守护王国的每一寸疆土。”
艾伦接过了王权之剑。
最后,一个穿着朴素麻衣,手上满是老茧的老农,被士兵们引导着,走上了高台。
他的手中,捧着一个木盘。
盘子里,放着一块刚出炉的黑面包,和一小撮洁白的盐。
他走到艾伦面前,用一种最质朴,也最虔诚的姿态,跪了下去。
“我……我们,王都所有的平民,向您献上面包与盐。”
“愿您的国库,永远充盈。愿您的子民,永不受饥荒之苦。”
艾伦接过木盘,他掰下一小块面包,蘸了一点盐,放进了嘴里。
没有主教,没有圣油,没有神明的祝福。
法典,利剑,面包与盐。
秩序,武力,人民与土地。
这,就是他权力来源的全部。
做完这一切,艾伦将法典与长剑,交给了身后的侍从。
他独自一人,走到了高台的最边缘。
他看着台下,那无边无际的人海。
他张开双臂。
“我,艾伦·伊思塔伦。”
他的声音,通过早已布置在广场四周的魔法扩音装置,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于今日,在此加冕,成为北狼王国新一任的国王。”
“我,向这片土地,向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立下我的誓言。”
“我将用我手中的剑,守护你们的安宁。”
“我将用我手中的法典,维护你们的公正。”
“我将用我的智慧,带给你们富足与荣耀。”
“从今日起,我将是你们的剑,你们的盾。”
“我将是你们,唯一的王!”
话音落下的瞬间。
乌鸦的身影,捧着一个黑色的铁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艾-伦打开铁盒。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顶王冠。
那不是北狼王室代代相传的,镶满宝石的黄金王冠。
那是一顶用北境最坚硬的黑铁,由矮人大师亲手锻造的王冠。
造型简洁,古朴,充满了力量感。
王冠的正中央,镶嵌着一枚被打磨得光滑的狼牙。
艾伦拿起那顶黑色的铁冠,缓缓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在他戴上王冠的那一刻。
他伸手,握住了腰间那柄符文长剑“霜之哀伤”的剑柄。
“锵!”
长剑出鞘,冰蓝色的符文光芒冲天而起。
他高高举起长剑,剑尖直指苍穹。
“嗷呜——!!!”
广场之外,三千名狼骑兵,同时仰起头,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属于北境荒原的野性咆哮。
“咚!咚!咚!”
上万名皇家禁卫军,用手中的长剑,疯狂地敲击着自己的盾牌,发出如同雷鸣般的轰响。
台下。
那数以万计的民众,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了一阵足以掀翻整个王都的,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呐喊。
“吾王万岁!”
“艾伦王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艾伦站在高台之上,头戴铁冠,手持长剑。
他俯视着脚下,那片为他而疯狂的土地,和人民。
旧的时代,已经化为灰烬。
属于他的时代,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