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陷进那层波动的空气,像探入温热的泥潭。
陈青阳没抽手,也没硬推,就这么悬着半只手掌,任由那股暖流顺着指节往上爬。刚才那一震还没散,胳膊麻得像是被电焊工拿焊枪滋过,可偏偏这麻里头带着点酥,一路窜到肩胛骨,连带着后颈那道旧伤都开始发痒。
他喉咙动了动,没出声。
上一秒还在想“这玩意儿该不会是自动贩卖机,投币才给知识”,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拽了一下——不是身体,是脑子里某个地方被人猛地扯了一把。
眼前没黑,但视线歪了。
就像手机屏幕摔出裂痕,画面还是那个画面,可边缘全扭曲了。光球还在那儿,纹路流转的速度突然加快,表面浮现出一圈圈环状波纹,像是水井被扔了颗石子。
胸口的玉佩又颤了。
这次不是烫,也不是跳,而是“嗡”了一下,频率跟光球完全对上了。他下意识低头,发现衣襟底下透出一丝微弱的青光,不刺眼,但能感觉到它在呼吸,一胀一缩,和脚下的地脉同频。
“合着你们俩早认识?”他哑着嗓子,“一个是我祖传的,一个是远古遗留的,现在见面还得叙旧?”
话音刚落,手腕被一股力道往前带。
不是外力拉他,是他自己的肌肉突然不受控地收缩,五指张开,掌心朝前,直挺挺地贴上了光球表面。
接触的瞬间,整条手臂炸了。
不是疼,也不是麻,是一种“被塞满”的感觉,好像有人拿高压管往他血管里灌水泥。那股能量顺着掌心涌入,第一站就冲进膻中穴,撞得他胸口一闷,差点跪下去。
他咬牙撑住膝盖,没退。
反而把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双手平摊按在光球上,像在推一扇看不见的门。
“你要灌就灌,别试探。”他喘了口气,“我都被辞退过一次了,还怕再死一回?”
话音落下,体内轰然一震。
那股能量不再乱撞,而是沿着某种他从未感受过的路径奔涌——不是经脉,也不是奇经八脉,更像是钻进了骨头缝里,顺着骨髓往上爬。每过一处,就留下一道灼热的印记,像是用烙铁在他身上画符。
额头开始冒汗。
冷汗。
不是因为痛,是因为“多”。太多东西同时塞进来,记忆、画面、声音、气味,全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段是他的,哪段是别人的。有个人站在暴雨里的手术台前缝合动脉,手指稳得不像活人;有个老头蹲在破庙门口啃冷馒头,边吃边笑;还有个女人抱着孩子从火场跑出来,回头看了眼,又冲了回去……
这些都不是他的经历。
但他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你是谁?”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不是耳语,也不是广播,更像是一根针直接扎进意识深处,“你说你是陈青阳,那你告诉我,你第一次动刀是为了什么?”
他没犹豫。
“为了活。”
“那你现在呢?”
“还是为了活,只不过不想一个人死。”
那声音停了两秒。
紧接着,九道环形符文从光球内部浮现,一层套一层,缓缓旋转。最外圈亮起一道细线,像是在等他回应。
他看不懂符号,也不懂规则,但当他盯着那道光圈时,心里忽然冒出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能救一百个人,但必须先杀一个无辜者,你会做吗?
念头刚起,丹田猛地一缩。
仿佛有人拿钳子夹住了他的灵气核心。剧痛袭来,但他没躲。反而咧了下嘴,笑了。
“那我还修个屁的行,不如去当屠夫。”
话音落地,第一道符文“啪”地一声转蓝。
第二道立刻亮起。
这一次,他看到的画面是一个老人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眼睛闭着,嘴角却带着笑。旁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背影熟悉得让他心头一紧——那是三年前的他自己。
问题是:“你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如果重来一次,你还愿意拿起手术刀吗?”
他鼻尖一酸,但语气没软:“当然。我不拿刀,谁替他们喊疼?”
第二道符文转蓝。
第三道亮起时,问题变了形态。不再是选择,而是一股情绪——绝望。纯粹的、压垮人的、让人想跪地求饶的绝望,像是千万人在同一秒死去,灵魂哀嚎汇聚成海啸,直冲他天灵盖。
他晃了晃,膝盖发软。
可就在要倒下的刹那,耳边响起一句老李临走前的话:“小子,咱们进这行,图的不是不死,是敢死。”
他猛地抬头,对着虚空吼了一句:“我没让你白死!”
第三道符文炸开蓝光。
一道暖流顺着手臂倒灌回心口,玉佩“嗡”地一声,青光暴涨,竟和光球产生了共振。原本僵持的能量流突然变得顺畅,像是河道疏通,洪水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他察觉到了变化。
之前的灌输是“硬塞”,现在却是“引导”。能量依旧汹涌,但不再乱撞,而是按照某种古老法则重塑他的经脉。每一次冲击,都在打通一条新路,废弃的死角被激活,堵塞的节点被冲开,连带着丹田也开始扩张,像一块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来春汛。
“原来不是给我力量。”他喘着气,嘴角扬了扬,“是帮我把本来该有的东西找回来。”
第四道符文亮起。
这一次,没有问题,也没有画面。只有一股强烈的排斥感从体内升起——来自玉佩。
奇怪的是,玉佩明明在发光,热度也在上升,可它像是在抵抗什么,试图切断他和光球之间的连接。青光与金光在皮下交织,彼此拉扯,搞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抖。
他明白了。
玉佩曾经是钥匙,但现在,它想当主人。
“你想保护我?”他低声道,“我知道。可这一关,你得放手。”
他闭上眼,在心里说了一句:“我不是靠你活着的。我是靠着一块玉佩长大的人,但我不归它管。”
话音落下的瞬间,玉佩猛地一颤。
不是抗拒,是退让。
青光缓缓沉入皮肤,不再对抗,反而融入那股金色洪流,化作一道引路的光丝,直通识海。
第五道符文转蓝。
第六道亮起。
第七道浮现。
每通过一道,他身上的金纹就多一圈,从手臂蔓延到肩膀,再到胸口,像是被人用金漆在身上画了符阵。呼吸越来越慢,心跳几乎听不见,整个人像是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唯有意识清醒如初。
第八道符文出现时,问题终于回归语言形式:
“若你得此传承,可愿背负三千载孤寂,守一方天地清明?”
他笑了,笑得有点涩。
“谁说守夜人就不能谈恋爱了?我可以寂寞,但不能麻木。我要记得人间烟火,记得菜市场砍价的声音,记得下雨天踩水坑的感觉——不然我守的‘清明’,不就成了坟头香?”
第八道符文轰然绽开。
最后一道缓缓升起。
没有提问。
只有一幅画面:未来的某一天,他站在一座崩塌的城市中央,手里握着一把断裂的刀,面前跪着无数人,有人哭,有人拜,有人举着火把喊他名字。
问题是沉默的,但意思很清楚——你会变成神,还是变成魔?
他盯着那画面,忽然觉得好笑。
“我连医院编制都没混上,现在就想让我当天庭公务员?”他摇头,“我不当神,也不当魔。我就当个修东西的人——人心坏了我修心,天道歪了我扶正。”
最后一个字落下。
第九道符文爆开强光。
光球剧烈震颤,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金色洪流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尽数灌入他双掌。他身体猛地一挺,双脚离地寸许,悬浮在台阶之上,周身金纹游走如活物,玉佩紧贴心口,发出低沉共鸣。
意识开始下沉。
不是昏迷,而是被拉进一个更深的空间。那里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只有一块悬浮的玉佩,静静旋转,周围环绕着九道光环,缓缓流动。
他知道,真正的传承,这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