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这样的变故,公司内部一团乱,谢锦筝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他,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几天几夜没睡过一个整觉。谢锦筝那时候还很年轻,刚熟悉公司的业务,远没有如今这般老练,她每天跟着谢昌弘和几个元老东奔西跑,稳住各方局势。
那些事当时的谢闻统统不知道,最难过的时候,他独自待在昏暗的房间里,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身边散落了一堆木头。
他拿着刻刀,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一点一点雕刻出父母弟妹的样子,木头上的面容每清晰一点,他就更清醒地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在了,随之而来的是加倍的痛苦,摧毁着他的意志。
明知道会这样,他还是自虐一般,刻了一块又一块木头,刻了很多很多,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把那些木雕都装进盒子里,装满了一个又一个盒子。
有那么几次,他看着手中泛着冷光的锋利刻刀,想把它划在身上,也许那样他就能跟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听弟弟妹妹拌嘴,叽叽喳喳地列出对方的糗事,看爸爸妈妈纵容慈爱最后相视一笑的样子……
每当这样的念头冒出来,又会有另一道声音拉住他,姜韵拼着最后一口气,托谢锦筝带话给他,阿闻,你要好好的。
刻刀将他的指腹磨出茧,只有那些茧见证过他最难的日子。
后来,他花了两天一夜读完一本书,故事里的主角跟他的遭遇何其相似,主角历经了对常人来说无法渡过的九道劫难,每道劫难当中又包含诸多阻碍,数次在死亡边缘徘徊,最后靠着惊人的毅力活了下来,使得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废铁开了锋,变成寒光凛凛的剑,从此,他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故事的结局,主角获得了圆满,拥有了至交好友和忠诚宠物,闲来比剑,偶尔畅饮美酒,醉卧在落满桃花瓣的草地,一开始的苦难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还是会在某天某个时刻想起曾经失去的,却不再那样痛苦,是一种平和的缅怀。
那个时候,谢闻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变得和故事里的主角一样,至少活着就代表未来有一天会找到答案。
他开始振作,过程并不是那么容易,他走错了路,瞒着谢锦筝,动用自己能调动的一切关系查那起车祸。他陷入了一个怪圈,过分地将自己带入故事里的主角,怀疑车祸是谋杀。
他倒宁愿是谋杀,那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复仇当成另一股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他一遍遍看车祸现场的监控视频——在此之前,他根本不敢面对。
他跟交警大队联系,跟警察联系,找出车祸案所有相关的人员,将肇事者的关系网查了个底朝天,无人知晓他看视频的时候有多痛,像是拿钝刀一刀刀割着最脆弱的颈部的肉。
调查结果证明,那场车祸真的就是意外,是一场没人能料到的天降灾祸。
是老天看他过得太幸福了,给他顺遂的人生路上设置了一个障碍,可能他需要用后半生去填平心上那个深深的窟窿。
……
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谢闻从回忆里拽出来,他怔忡了两秒,视线移向自己的手机。
谢锦筝终于舍得开机了。
谢闻把手机拿起来,接通电话,冷冷淡淡的一声“喂”把电话另一头的女人震慑住,迟迟不敢开口讲话,只能听见她凌乱的呼吸声。
“说话。”谢闻说。
谢锦筝咳了一嗓子,虽然有血脉压制,但有时候她跟其他人一样,对这个弟弟是有几分怵的:“我就是问问,小祝她怎么样?”
谢闻瞥了眼眼泪无声往下落的女人,白敷了这么久的冰块,眼皮还是红肿的状态,一点没消下去。
“你干的好事,还在哭。”谢闻淡道。
谢锦筝心有内疚,但不多,干巴巴地笑了声,谢闻没回应,她便收了笑,叹道:“迟早要告诉她的,要你来说,你肯定没法开那个口,想来想去还是由我来。我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道德绑架的嫌疑……”她全然为谢闻考虑,可能忽略了祝曲祺的感受。
或许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等他们两个的关系再稳定一些,慢慢让祝曲祺知晓一些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股脑把那么多信息强塞进她的大脑里。
谢闻没空跟她多说,忙着哄人,无情挂断了电话。
*
祝曲祺度过了极其混乱的一个夜晚,连着做了好几个梦,醒来后又都记不清,只觉脑中装满了零碎的片段。
一照镜子,她被自己吓到了,不仅眼皮没消肿还多了黑眼圈,想到谢闻要带她去爬山,她就没往脸上化妆,只用清水洗了脸,简单护肤,涂上一层防晒,出门时戴了口罩。
车平稳行驶在路上,昨晚没休息好的祝曲祺昏昏欲睡,后来真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醒来还在车上,她一脸迷蒙地望向车窗外。
青山葳蕤,满眼绿意盎然,祝曲祺坐起来了点,清风从窗缝徐徐吹来,她眨眨眼,这是在盘山路上?
祝曲祺扯下口罩挂在下巴处,扭过头去问身边闭目养神的男人:“你昨天跟我说爬山。”
谢闻掀开眼皮回视她:“这不是山?”
祝曲祺:“我以为的爬山是把车开到山脚下,我们徒步爬上去。”不是这种,车直接开到山顶,欣赏一下风景再开下来。
谢闻:“考虑到你的体力可能跟不上,我们坐车上去。”
祝曲祺:“……”
那这还叫爬山吗?
车最终驶进半山腰的一幢别墅内,祝曲祺看着车窗外古意浓厚的建筑物,怔忪了许久,再次扭头,她可不觉得这是什么旅游景点,这一看就是私人住宅。
在祝曲祺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谢闻下了车,绕到另一边,牵她下来。
直到走在回廊上,距离正厅的门不足十米,祝曲祺才想起昨天谢锦筝说过的一句话,他们还有个爷爷,早些年搬离了市区,住到了远郊的山上避世不出。
难道是……
祝曲祺脚步猛地刹停,手一翻转,抓紧了谢闻的手,直接问道:“你爷爷是不是住在这里?”
谢闻眉梢轻挑,有几分意外:“你知道?”看来谢锦筝跟她说了很多。
祝曲祺倒吸一口气,差点厥过去,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以为是单纯爬山,她穿了身轻便的休闲装,条纹罩衫,棉质的白色长裤,斜挎着小巧的饺子包,脸上妆也没化,戴着框架眼镜——为了搭配休闲风的衣服,她甚至没戴那副玫瑰金边的眼镜,选了一副玳瑁色镜框的眼镜。
祝曲祺打量完自己,伸出来的手指收回去握成个拳头,在谢闻硬邦邦的胳膊上捶了一拳。
她一个下楼扔垃圾都穿漂亮衣服带妆的女人,破天荒偷次懒,竟然就是见男朋友重量级的长辈!
谢闻:“……”
这姑娘昨天眼泪啪嗒啪嗒掉,哭了大半天,搂着他的脖子脆弱地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他想,这句话可能要加个前缀——生气的时候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