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祝曲祺手中被塞了个冰凉凉的东西,冰块包裹在毛巾里,谢闻让她用来敷眼睛。她没照镜子,可能不知道她双眼红肿,像挂了两颗桃子。
祝曲祺能感觉到眨眼的动作变得困难,眼睛只能眯成一条缝,“啪叽”一下把冰块贴在眼皮上,被冰得“嘶”了一声,拿开了。
谢闻见状,无奈叹息,多拿了一条毛巾过来,将冰块重新裹了一遍,塞给她。
祝曲祺这回不敢乱来,小心翼翼用毛巾一角碰了碰眼皮,等适应了温度,再贴在上面。
手机响起,她挪开毛巾,眯着眼往旁边瞅了一眼,有人打来视频电话,她以为还是小酒,看清来电显示是“母上大人”,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
想到自己这副样子不宜见人,肯定会被问东问西,她没法解释,慌乱中摁了挂断。
祝曲祺:“……”
祝曲祺连忙回拨了一通语音电话,头皮都要炸了。
“喂,妈……妈妈。”祝曲祺嗓子发哑,她自己听了都被吓一跳,捂住了脖子。
果不其然,曲庭芳起了疑心,问她:“嗓子怎么了?”
祝曲祺清了清喉咙,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哭过以后的鼻音,闷声闷气:“嗯……辣的吃多了。”
“哦。”曲庭芳没深究,先把这个问题放一边,开启炮轰模式,“你谈个恋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是吧,这次放假五天,也不说回家一趟,听说跑去了沪市?”
祝曲祺心虚地斜眼,手指抠了抠沙发,垂死挣扎:“你怎么知道?”
曲庭芳呵了声:“你弟说的。”
祝曲祺:“……”
祝望羽那个该死的叛徒,早晚打他一顿。
“你不吱声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冤枉你了?”曲庭芳音量拔高。
“没有。”与之相反,祝曲祺的音调持续降低,显得底气不足,“我来沪市是……是参加谢闻他姐姐的婚礼啊,人家都邀请我了,我不来多不合适,你说是不,咱得注重礼节。”
终于找到个正当理由,祝曲祺浅浅呼口气。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下,问:“见到他家其他的长辈了?”结婚这么大的事,重要的长辈肯定都会出席。
祝曲祺:“嗯,见到了。”
曲庭芳:“怎么样?”
祝曲祺:“什么怎么样?”
曲庭芳“啧”了声,对她这迟钝的反应不能忍:“我是问你他家的长辈好不好相处,尤其是他父母,对你满意不……”
“妈妈妈。”
祝曲祺急忙出声打断,脑子里的神经都快绷断了,她扭开脑袋去看谢闻,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电话里的曲庭芳的声音,他的神色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曲庭芳语气严肃,叫了她的全名,“祝曲祺,你是不是想跟我转移话题?难道他……家里人对你不满意?我跟你说,但凡他家里人对你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挑剔,我不管你有多喜欢他,你都必须给我分手,咱不受那个气!”
祝曲祺:“……”
有时候聪明过头也不见得是好事,好比此时,她不过是稍微泄露出一点异于平常的情绪,曲律师在那边就做出了一堆假设。
“没有,您别多想了,不存在的事。”祝曲祺捂着听筒不动声色偏转了下身体,声音压得更低,“我回头再跟你说好不好?”
电话结束,谢闻才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温水,拿起她随手放在沙发上的被毛巾裹住的冰块,一手托住她后脑勺,一手握着毛巾给她敷眼睛。
祝曲祺捧着水杯一口一口喝水。
等她喝完,谢闻顺手拿走杯子放到茶几上。
祝曲祺抬起双手按在他手背上:“我自己来吧。”
“好好敷,不然明早肿成馒头。”谢闻说,“我还打算明天带你去爬山。”
“嗯?”祝曲祺的注意力被拉走,扒拉下他的手,用眯成缝的眼瞅着他,“爬山?”
“不愿意?”
“没有没有,这天气爬山挺舒服的。”
谢闻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再次提醒:“别捣乱,敷眼睛。”
“哦。”
祝曲祺不再乱动,乖乖跪坐在沙发里,两只手并拢搭在膝盖上,安心享受他的服务。
顶多安静了五分钟,她就故态复萌,手抬起来凭感觉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臂,顺着青筋分明的小臂滑向手腕,碰到冷硬的金属手表。
谢闻眉心跳了下,目光垂下,盯着被盖住眼睛的脸,鼻尖挺秀,唇瓣总是那么红润,显得气血很足,此时此刻两片唇紧紧抿在一起。
祝曲祺指尖触碰表带,窸窸窣窣一阵动静,艰难地解开了腕表。
明知道她现在看不见,谢闻还是不可遏制地身体紧绷,从不示人的部位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令他感到极度不自在。
他忍着没有阻止。
腕表被祝曲祺摘走,随便放在沙发上,她柔软的指腹切切实实地贴在他手腕内侧那道疤上,沿着疤痕的走向抚摸过去,凹凸不平,与四周光滑的肌肤截然不同。那是一座曾经让他差点倒下又被他跨越过去的山峰。
他一度不想活下去,那么这道疤跟他自己割的有什么区别。无论哪种情况,都足以说明他那个时期有多痛多难过。
祝曲祺眼眶湿润,从眼缝里溢出的泪被冰凉的毛巾吸干,不被人发现。
她自以为藏得隐蔽,殊不知她微微颤动的唇早已将她的情绪出卖了个彻底。谢闻缓缓拿开敷在她眼皮上的毛巾,她没有睁开眼,他看见了她潮湿的黑色眼睫,受了惊的蝴蝶一般抖个不停。
谢闻是真拿她没辙了,心中默叹一声,用比她粗糙的指腹抹去她眼缝中的水痕:“不是答应我不哭了?”
祝曲祺自己抹了一把眼泪,嗓音里还带着难以压下去的喑哑:“我没有答应你。”
她两只手捧着他的手,想看又不敢直视那道疤,真的很害怕,明明之前不经意间见过,明明她知道那道疤长什么样子,真正了解过背后的由来,她却退缩了。
感觉到谢闻想要把手抽走,祝曲祺有些急,一把握住,握得很紧,把他的手抬起来,与此同时脑袋低下去,颤抖的唇亲吻他的伤疤。
谢闻狠狠一怔。
早已痊愈的疤痕因为她炽热的唇突然之间又痛又痒。
刻意回避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那是谢锦筝都不知道的晦暗时刻,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去回忆,却在这一刻想起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