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天五人借着监工身份,在第三天夜里终于摸清了东区三号井的大致结构。
这里的巷道分三层,最深处距离地面超过两百米,空气稀薄得让人头晕。
老吴头的位置也确定了,他就在最底层西侧的一个采掘面,带着七八个劳工干活。
那是个塌方风险极高的区域,顶板的支撑木已经严重变形。
“赵德彪想让老吴头‘意外’死在塌方区。”石云天在窝棚里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在草纸上画出简易巷道图,“我们就给他一场‘意外’。”
“怎么弄?”王小虎压低声音,“真弄塌方?”
马小健摇头:“动静太大,会惊动其他监工,而且可能伤及无辜。”
石云天盯着图纸,手指在某个位置点了点:“这里,三层西侧和二层东侧的交界处,有个废弃的通风井,已经被煤渣半掩埋,老吴头‘失足’掉进去,尸体被后续塌陷掩埋,这个剧本如何?”
“可老吴头怎么会配合我们?”李妞担忧道,“他凭什么相信我们这些‘新来的工头’?”
“所以需要一场戏。”石云天看向宋春琳,“春琳,你记得我们救过的那个咳嗽的老矿工吗?他姓周,今早你偷偷给了他半个窝头。”
宋春琳点头:“周伯人很好,他儿子去年累死在井下……”
“周伯是老吴头的表弟。”石云天说,“我观察了两天,每次下井,周伯都会偷偷往老吴头那边看,今晚我去接触周伯,通过他联系老吴头。”
深夜十一点,三队再次下井。
石云天让王小虎和马小健在巷道口看着其他劳工,自己带着李妞和宋春琳往深处走。
经过周伯干活的那个岔道时,石云天故意踢翻了一筐煤。
“老东西!没长眼睛吗!”他厉声喝道,抽出腰间的皮鞭。
周伯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监工老爷饶命!饶命!”
“滚过来!”石云天揪住他的衣领,拖向旁边一条废弃的支巷。
支巷里没有矿灯,只有远处巷道反射的微光。
石云天松开手,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然后压低声音用正常的语气说:“周伯,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周伯愣住了,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
“你们……你们不是……”
“我们是八路军。”石云天言简意赅,“赵德彪要杀老吴头,我们要救他,需要你的帮助。”
周伯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死死盯着石云天,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许久,他哑着嗓子问:“怎么证明?”
石云天从怀中摸出那象征革命的赤诚带和以前故事最初还是儿童团时所得的那枚军功章。
他在周伯眼前晃了晃,又迅速收起。
“这个够吗?”
周伯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他颤抖着抓住石云天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八路……真的是八路……老天爷啊……”
“时间不多。”石云天扶住他,“你今晚能不能想办法给老吴头递个话?明天夜班,让他找机会到三层西侧的废弃通风井附近干活,我们会安排一场‘意外’。”
“假死?”周伯反应很快。
“对,掉进通风井,我们用准备好的煤渣和碎石制造掩埋假象,之后把他藏起来,等时机成熟一起逃出去。”
周伯用力点头:“老吴信我,我这就去说,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你们真要救所有人?”
“尽力而为。”石云天没有给出不切实际的承诺,“一步一步来,先救老吴头,他是你们当中的主心骨,对吗?”
周伯抹了把泪:“是,老吴读过几年私塾,有主意,要不是他,我们这些人早疯了……我这就去。”
后半夜,石云天在巷道巡视时,远远看到周伯和老吴头在角落里低声交谈了几句。
老吴头抬起头,朝石云天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怀疑,有警惕,但深处,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光。
次日夜班,一切按计划进行。
石云天特意把老吴头和他那组人调到了三层西侧区域。
废弃的通风井就在作业面后方三十米处,井口被破烂的木栅栏遮挡,下面黑黢黢的,不知有多深。
“今天产量加五筐。”石云天故意大声呵斥,“完不成就别想吃饭!”
老吴头佝偻着背,默默点头,带着人开始干活。
他干活时明显心不在焉,不时瞥向通风井的方向。
凌晨三点,是最疲乏的时候。
监工刘麻子早就躲到角落里打盹去了,石云天示意王小虎去放哨。
时机到了。
石云天走到老吴头身边,用皮鞭指了指通风井方向:“那边有点动静,你过去看看。”
老吴头身体一僵,随即点头:“是,监工。”
他提着煤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通风井走去。
石云天跟在他身后五步远,手里握着一块准备好的石块。
走到井边时,老吴头回头看了石云天一眼。
黑暗中,石云天朝他微微点头。
老吴头深吸一口气,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
他摔进了通风井。
几乎同时,石云天将手中的石块砸向井口上方已经松动的顶板。
哗啦一声,煤渣和碎石倾泻而下,瞬间将井口掩埋了大半。
动静引起了附近劳工的注意,几个人惊恐地望过来。
“看什么看!”石云天厉声吼道,“老东西自己不小心,掉下去了!继续干活!”
他走到被掩埋的井口,用脚踢了踢堆积的煤渣,朝里面喊道:“老吴头!还活着吗?”
井下传来微弱的呻吟声,随即没了动静。
石云天朝王小虎使了个眼色。
王小虎会意,跑过来往井里扔了几块石头,喊道:“没声了!肯定摔死了!”
“死就死了,少个人分饭。”石云天冷漠地说,转身对惊恐的劳工们吼道,“都看见了?不老实干活,这就是下场!今天产量再加三筐!”
劳工们瑟瑟发抖,低下头拼命干活,没人敢再多看一眼那个被掩埋的通风井。
刘麻子被吵醒,揉着眼睛走过来:“咋回事?”
“有个老家伙掉通风井里了。”石云天递过去一支烟,“估计活不成了。”
刘麻子探头看了看,啐了一口:“晦气!明天找两个人把井填了,你们继续盯着,我去抽根烟。”
他晃晃悠悠地走了。
石云天松了口气,第一关过了。
后半夜,趁刘麻子再次打盹时,石云天悄悄摸回通风井。
他小心地扒开表层的煤渣,井下,老吴头正蜷缩在一个事先挖好的浅坑里,身上盖着破麻布。
“还活着吗?”石云天压低声音。
麻布动了动,老吴头探出头,脸上全是煤灰,但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
“你们……真是八路?”
“晚点再说。”石云天扔下去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两个窝头和一小壶水,“先在这藏着,别出声,明晚这时候,我来接你去更安全的地方。”
老吴头抓住布包,手在发抖。
他看着石云天,突然说:“井下……不止我一个想反抗。”
石云天心中一动:“还有谁?”
“现在不能说。”老吴头摇头,“等我确定你们真是自己人。”
“好。”石云天点头,“明晚见。”
他将煤渣重新盖好,恢复原状,转身离开。
巷道里,劳工们还在机械地背煤。
没有人知道,那个“摔死”的老吴头,此刻正躲在井下,啃着窝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熄灭已久的光。
而石云天胸前的怀表,在黑暗中,轻微地、规律地跳动着,距离埃莉诺的信号,还有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