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划过空气的尖啸声在山道上格外刺耳。
石云天第一个扑向离得最近的“土匪”,动作快得像一头猎豹。
他没用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像真正亡命徒那样,侧身躲过对方砍来的柴刀,右肘狠狠撞在对方肋下,同时左手夺过那柄土枪。
骨头断裂的闷响和惨叫同时响起。
“二虎!护住赵爷的人!”石云天吼道,用的是土匪黑话和工头口吻的混合体。
王小虎立刻反应过来,咆哮着冲向另一个“土匪”。
他壮实的身板在此刻成了最好的伪装,如同一头蛮牛撞翻两人,拳头砸在对方脸上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车厢里,劳工们惊恐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
两个赵德彪的打手起初还在犹豫,但当看到“陈大牛”一伙人如此凶悍时,也咬咬牙加入了战团。
马小健的表演最为精妙。
他手持一根从车上抽出来的撬棍,每一击都看似凶狠,实则巧妙地避开了要害。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完全符合一个靠蛮力混饭吃的打手形象,只有石云天能看出,那些“失误”和“踉跄”都是计算好的。
李妞和宋春琳背靠背,手持短棍,专门攻击“土匪”的下盘。
她们的动作不如男性力量感强,但灵巧狠辣,专挑膝盖和脚踝下手,这符合“混江湖的女人更毒”的刻板印象。
战斗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七个“土匪”躺了五个,剩下两个见势不妙,唿哨一声,连滚带爬地逃进了山林深处。
石云天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那是他故意用土枪砸破一个“土匪”鼻子时溅上的。
他转身,看向缩在车轮边的司机和两个惊魂未定的打手。
“赵爷的人,没事吧?”
司机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着满地“土匪”和凶神恶煞的石云天五人,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多…多谢几位兄弟!”
两个打手也收起枪,其中一个脸上有道疤的汉子走过来,拍了拍石云天的肩膀:“兄弟,够猛!刚才那一肘,够劲!”
石云天咧嘴一笑,露出沾着血丝的牙齿:“混口饭吃,总不能看着赵爷的货被劫。”
他踢了踢地上一个还在呻吟的“土匪”:“这几个怎么处理?”
疤脸汉子眼中凶光一闪:“扔山涧里,这种劫道的,死一个少一个。”
石云天心中一动,知道这是赵德彪手下人的惯常做法,也是他们最后的考验。
“我来。”他抓起那个“土匪”的衣领,拖向路边。
山涧深不见底,暮色中只能听见风声呼啸。
石云天在崖边停顿了一瞬,他知道下面早有接应的人准备了软垫和绳索,这些“土匪”一个都不会死,但这一扔,必须真实。
他回头,看到疤脸汉子和其他人都在盯着他。
没有犹豫。
“下去吧。”石云天低语,手一松。
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连惨叫都被风声吞没。
石云天拍拍手,转身走回:“干净了。”
疤脸汉子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消失了,他重重地点头:“好!陈兄弟,你们这份情,我记下了!到了矿场,我在赵爷面前替你们说话!”
重新上路时,车厢里的气氛变了。
劳工们看石云天五人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敬畏,自动让出了一片空间。
两个打手对他们明显亲近了许多。
卡车在夜色中抵达鬼哭岭矿场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探照灯刺眼的光柱扫过山门,高墙上影影绰绰站着持枪的守卫。
大门缓缓打开,卡车驶入。
石云天的第一印象是,这不是矿场,是监狱。
这里的劳工像蚂蚁一样,在灯光的驱赶下,排着队走向一个个黑漆漆的矿洞入口。
他们佝偻着背,脚步虚浮,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煤灰,只有眼睛偶尔转动时,才能看出那是活人。
空气里弥漫着煤尘、汗臭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腐烂的味道。
“到了。”疤脸汉子跳下车,“跟我来,带你们去见赵爷,今晚你们先安顿下来,明天开始上工。”
矿场管理区是一排相对整齐的砖房,中间那栋最大,门口挂着“办公室”的牌子。
赵德彪正在里面喝酒,桌上摆着烧鸡和花生米。
听说路上遇袭的事,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石云天五人一番。
“行,有点本事。”他啜了口酒,“阿彪说你救了他的命,那就是救了我的货,我赵德彪不亏待有用的人。”
他从抽屉里掏出五块大洋,扔在桌上:“赏你们的,从明天起,你们跟三队,负责东区三号井的夜班,阿彪,带他们去住处,规矩跟他们讲清楚。”
所谓的住处,是矿洞旁边用木板和油毡搭成的窝棚。
一溜十几个窝棚,每个里面挤着二十多人,地上铺着发霉的稻草,空气中充斥着脚臭和鼾声。
“工头有单独的棚子。”阿彪指着最靠里的一个稍大些的窝棚,“你们五个挤挤,比他们强。”
石云天掀开油毡布钻进去,里面空间狭小,勉强能躺下五人,但至少不用和那些劳工挤在一起。
阿彪站在门口,压低声音:“赵爷的规矩,我再说一次,夜班产量,每人每天至少背出五十筐煤,少一筐,扣全队工钱;有人偷懒,往死里打;有人想跑,直接开枪,尸体扔三号废井,那儿已经填了百十来号人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森:“还有,井下的刺头,尤其是一个叫‘老吴头’的,老是煽动人闹事,赵爷的意思……找个机会,让他‘意外’掉进塌方区,明白吗?”
石云天点头:“明白。”
阿彪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了。
窝棚里安静下来。
王小虎一屁股坐在稻草上,压低声音:“他娘的,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小声点。”石云天示意他噤声,耳朵贴在木板墙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矿场夜晚并不安静,远处传来机械的轰鸣、监工的呵斥,还有隐隐约约的、压抑的咳嗽声。
石云天这才从怀里掏出怀表,就着窝棚缝隙透进的微光看了看,晚上九点一刻。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表放在干燥的角落,用稻草盖好。
“从现在开始,我们是‘陈大牛’和他的打手兄弟。”石云天环视同伴,声音压得极低,“记住三点,第一,对劳工要凶,但不能真下死手;第二,摸清矿井结构、守卫换岗、武器库位置;第三,找机会接触那个‘老吴头’。”
“为什么找他?”李妞问。
“阿彪特意提到他,说明他是劳工里反抗意识最强的人。”石云天分析,“这样的人,要么已经被折磨得快死了,要么就是暗中组织抵抗的核心,无论哪种,都是我们首先要接触的。”
宋春琳抱紧膝盖,声音有些发颤:“云天哥哥,这里……真的能救出那么多人吗?”
石云天沉默了片刻。
透过油毡布的破洞,他能看到外面矿场上,探照灯的光柱扫过一排排佝偻的身影。
那些人像被驱赶的牲口,走进一个个吞噬生命的黑洞。
“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说,“但我们必须试试。”
深夜十一点,轮到三队下井。
石云天五人作为新来的工头,跟着一个叫“刘麻子”的老监工走进三号井入口。
矿井入口像一张怪兽的嘴,黑漆漆的,只有几盏昏黄的矿灯挂在支架上,随着深处吹来的阴风摇晃。
下井的斜坡又陡又滑,石阶上沾满了煤泥和不知名的污渍。
越往下走,空气越浑浊,混合着煤尘、霉味和一种刺鼻的化学气味,那是劣质炸药爆炸后残留的味道。
井下的景象比地面更触目惊心。
狭窄的巷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顶上用朽木勉强支撑,不时有碎石和煤渣簌簌落下。
赤裸上身的劳工们背着几乎和他们体重相当的煤筐,在监工的皮鞭和呵斥下,像牲口一样爬行。
他们的背上布满新旧鞭痕,膝盖磨得血肉模糊,有些人咳嗽时,会吐出发黑的痰。
“这就是你们管的片区。”刘麻子用皮鞭指了指前方一条分支巷道,“夜班五十筐,少一筐,明天没饭吃,我去那边转转,你们看着点。”
他晃晃悠悠地走了,显然对这种场面早已麻木。
石云天五人站在巷道口,第一次真正面对这片人间地狱。
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老劳工背着一筐煤,踉跄着从他们面前经过。
他抬头看了石云天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向前爬。
王小虎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石云天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空气让他想咳嗽,但他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