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收到顺亲王派人送来的砒霜以后,姜素雪就陷入了纠结之中。
她连后宫里的人际关系都还没弄清楚,不知道皇后的病到底有多严重,就这样被皇帝给禁了足。
她本来想去给太后请个安,无论如何,先表明自己的敬意,以后若是遇上什么事情,也能让太后娘娘顺手帮一把。
结果太后没有主动提出让她过去请安,姜素雪只能捏着鼻子领下禁足的旨意,回到云台宫独自生闷气。
还下毒,连外人的面都见不着,下哪门子的毒?
想到这里,姜素雪不由得对顺亲王生出了几分怨恨来。
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顺亲王只是帮自己从庄子上逃了出来,居然就这样挟恩图报,让她用砒霜去杀害太后?
他难道不知道,以太后的身份,凡是入口的东西,都会由七八个试菜太监先行品尝,确认无误以后,才会端到桌子上的吗?
后宫的物价高得吓人,姜素雪没钱打点御膳房,每天就只能吃些炒青菜和萝卜汤,一点儿荤腥也不见,吃得她面色惨白,形如缟素。
其实以她四妃之一的地位,不说大鱼大肉,最起码也有顿顿五菜一汤的规格。
然而姜素雪自己作死,先去招惹了后宫里最得宠的主子瑜贵妃,被人家狠扇了好几巴掌,狼狈地离开了明光宫;
后来又去找皇帝告状,结果不仅没能讨得什么好处,反而再次撞上南墙,被陛下罚了禁足。
宫人们本来还在观望这位雪妃的情况,已经做好了巴结的准备。
结果一套连环招下来,明眼人都能看清她不受宠,又没有家族撑腰,便墙倒众人推,纷纷想要踩上一脚,向贵妃娘娘投诚。
但姜家何尝不想扶持自家唯一的妃子?
然而自从新帝登基以来,姜家便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恩宠。
姜大学士在朝廷上受到了不少的弹劾,无一例外告他宠妾灭妻,有失朝臣风度,破坏了祖宗的规矩。
而就在前几日的早朝上,众人又将此事拿出来说,势必要让姜大学士下不来台。
只见户部尚书正色道:“姜夫人的娘家虽然不及姜家显赫,但也是京城有名的百年家族。”
“姜大学士莫要仗着自己的身份拿乔,把人家金枝玉贵养大的姑娘不放在心上,须知水满则溢的道理,如此行事,必然会有遭报应的时候!”
“就是就是。”
另一位中书侍郎也附和道:“按理来说这是姜大学士的家事,咱们不该指手画脚。然而您做得也太过分了些!”
“上次参加春日宴的时候,别家都是由正房夫人出面,为自家儿女商讨婚事。”
“结果姜家倒好,派出了一位姨娘,让区区妾室与夫人们平起平坐,这是将其他家族的脸面置于何地?!”
受到两人当面指责的姜大学士忍了又忍,却也不敢在皇帝面前破口大骂,只能忍气吞声地说道:“此事是有原因的。”
“内人身体不好,又恰好染上了风寒,为了避免传染给其他夫人,只好让姨娘代为出面。”
他皱起眉毛说道:“说到底,春日宴也只是个供众人玩乐的宴会罢了。”
“两位不问缘由,就在朝廷上对本官的妾室多加诘难,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咄咄逼人了?”
听了这话,户部尚书顿时冷笑出声道:“到底是我们咄咄逼人,还是你姜大学士压根就不把其他家族放在眼里?”
“凡是各大世家举办宴会,就从来没有见过你家正室夫人出席。她病了这么久,姜府却也不允许其他夫人上门探望。”
“如此一来,本官还真想当着众人的面,好生问问姜大学士,你家夫人究竟是染了风寒,见不得外人;还是你铁了心想要扶妾室上位,所以逼迫夫人不得不让贤呐?”
“你胡说什么!”
姜大学士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呵斥道:“我警告你,无故诽谤朝廷官员,可是要坐牢的!”
旁边的中书侍郎立刻反驳回来:“怎么,你宠妾灭妻这么多年,还不让别人说了?”
“你有本事就去外头问问,看谁不知道你姜府早就没了规矩,任由姨娘凌驾在正室夫人的头上!”
京中世家大多盘根错节,小辈们互相联姻,往上多追寻几代,很有可能还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而户部尚书和中书侍郎之所以这样步步紧逼,正是因为姜家夫人的母族与他们二人的家族也有着姻亲关系。
若是细细追究起来,姜夫人不仅是中书侍郎姨祖母的庶子的堂兄的女儿,甚至与户部尚书的关系更近,算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妹。
若是寻常宴会,姜夫人告病不出面也就算了,没人会因为这点小事,当众指责姜家,吃力不讨好。
然而这次不一样。
春日宴是皇帝亲自赏下来的宴会,目的是为了供各家小姐儿郎提前相看,也是世家之间互相试探底细的好机会。
众人在宴会上的一举一动,都会由司仪记录在册,拿回宫里给陛下过目。
若是谁家的小辈能够在宴会上大放异彩,不仅能够得到更多的相亲选择,说不定还能趁机入得皇帝的青眼,留下一个好印象。
往后无论是入仕做官,还是联姻婚嫁,也能得到宫中的赏赐,简直就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大好事。
所以各家夫人都莽足了劲,把儿女打扮得光鲜亮丽,就是为了让孩子们争夺一下这份头彩,顺便为其相看合适的对象。
结果姜家姨娘不请自来,还带着府里几个姿色平平的庶女,往前厅里一坐,就想要和其他夫人小姐们搭上关系。
她似乎是看不见众人嫌弃的神色,笑意盈盈地说道:“妾身的亲生女儿如今在宫里做娘娘,倒是好生给家里这几个姐妹们长了脸。”
“不知各位夫人们家中可有尚未娶妻的儿郎子弟?不如与我姜府女儿们相看一二。”
“她们现在可是陛下的小姨子,谁娶了姜家的姑娘,往后就是皇亲国戚,说出去都是极为风光的事情呢!”
从二品内阁学士的孙女江小姐是个口直心快的人,她站在丞相小姐花应云的身边,忍不住嗤笑一声:“庶出的小姨子,倒贴我都不要。”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们顿时低低地笑出了声。
姜姨娘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但她得罪不起江小姐,只能强撑着笑容道:“话哪能这样说呢?”
“一代又是一代的事,等到姜家庶女嫁出去做正妻,生下来的孩子不就成了嫡出的子女?”
“何必寄希望于下一代?”江小姐撇嘴说道:“你若是当初没有入姜府为妾,生下的孩子不也一样是嫡出。”
“这……”
姜姨娘咬牙道:“妾身的女儿虽然是庶女,但如今也是宫里的妃子娘娘,可见嫡庶言论也并不适用于所有场合。”
她以为她这话说得高明,实际上众人听了,反而变本加厉地哄笑起来。
旁边有几个小姐还说起了悄悄话,时不时用鄙夷的目光斜她一眼,嘲讽意味十足。
“真是笑死个人,还妃子娘娘呢,谁不知道雪妃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草包?”
“何止啊,陛下不宠幸也就算了,就连太后娘娘也不待见她。要我说她们母女俩就是活该,抢了人家嫡出小姐的姻缘,也难怪雪妃一直不得恩宠。”
京中并不知道姜大小姐毁容的事情,只知道姜家做贼心虚,早早地把人送出了京城,结果转头就让庶出的姜素雪嫁进王府当侧妃。
其他原本想要让女儿进王府的世家都颇有微词,奈何先帝镇压在上面,所以没人敢当众提出质疑。
而当今圣上如此做派,显然是对当年强买强卖的亲事而不满,也有着清算姜家的念头。
于是墙倒众人推,大家对姜姨娘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给她留面子。
更何况,姜家那么多庶出的女儿,容貌只能算得上中等,品性也不怎么出众,居然还妄想嫁给世家公子做正妻———
旁边几个已经有心仪儿媳对象的夫人顿时坐不住了,皱起眉毛说道:“姨娘可别说这话,都是金枝玉叶的姑娘,哪有什么嫡庶言论之说?”
“对,既然姨娘的亲生女儿已经当了宫妃,那其他的女儿也不能厚此薄彼,一定要寻几门好亲事,才配得上姜家‘皇亲国戚’的名头。”
说着,几位夫人纷纷站起身来,假笑道:“咱们几户都只是寻常人家,配不得姜府的庶女,就不在这里挡着姨娘寻找乘龙快婿了,先走一步。”
“哎哎哎……”
姜姨娘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离开了前厅,却也不想舍下面子追出去,只能尴尬地坐在原地,四处张望着,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然而她一个妾室,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宴会上。
因此没人理会她这个跳梁小丑,直到宴会结束以后,姜姨娘才厚着脸皮讨来了一些低户家族的府邸地址,说有空的时候再带庶女登门拜访。
她回到姜家以后,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本来以为仗着女儿雪妃的名声,能够让众人对自己恭敬有加,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惹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姜姨娘气得要命,在屋子里摔了好几个花瓶,等到姜大学士下朝回府以后,她又扑上去哭闹,说众人都看不起自己,让夫君找他们讨说法。
姜大学士心疼极了,但是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没有立刻答应这个无理要求,有些头疼地劝道:“你少和这些夫人来往不就行了?”
“明知道她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又何必上赶着去找不痛快?等会儿我让管家带你去库房,选些珠宝首饰,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妾身不要!”
姜姨娘不依不饶地说道:“难道就因为她们看不起妾身,往后妾身就再也不能参加京城的宴会了?”
“若是成天待在府里,养成夫人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只怕老爷您又要纳新的侍妾进门了!”
她虽然姿色不出众,但是声音却极为好听,柔得能掐出水来,哪怕是控诉撒泼,也别有一番娇纵的风情。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大学士正在为皇帝的态度而烦心,又被姨娘吵得头疼,很快就不耐烦起来:“你无非就是想让我休掉夫人,好抬你做继室,对不对?”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不可能!就算我心里对夫人不喜,但她的出身摆在那儿,那她一辈子就是我姜府的正经夫人,此事没得商量!”
夫妻之间不和睦,是两人关起门来的家务事,哪怕外人看在眼里,也不能多说什么。
但如果他真的脑子不清楚,把夫人给休弃了,那就是看不起丈家,以及与丈家有着亲缘关系的其他家族。
他可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平白无故给人指责的把柄。
结果听见这话,姜姨娘先是一愣,紧接着鼻子就开始发酸,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她哽咽道:“妾身跟了您这么多年,为您生儿育女,操持后宅事宜,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您的正妻。”
“更何况妾身的女儿还进宫做了妃子,于情于理,妾身都担得起正妻的身份。”
姜姨娘抬起巴掌大的小脸,泪眼婆娑地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每每提及此事,您都用珠宝金银来搪塞妾身,总是不肯给妾身一个准确的答复。”
“今日的话可是出自您的本心?您难道真的要让妾身当一辈子的妾室,死后也入不得姜家族谱?”
“早知如此,”她忍不住伸出粉拳,狠狠锤在姜大学士的肩膀上:“妾身当年就该嫁给其他少爷作正头娘子,又何必屈膝尊卑这么多年,受京城夫人们的气!”
姜大学士的话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
他连忙拉住姨娘的小手,轻声细语地哄道:“好妹妹,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气你。”
“但你也知道,夫人的娘家有权有势,她这么多年以来,言行举止又没有什么差错,我不能无缘无故就休了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