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坐我旁边吧。”
说着,她甚至还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指尖微微翘起。
可谁心里都明白。
司知芮不是真心要关照醒黛,而是要让全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看见。
她司知芮是多么大度,就连一个小妾都能容得下。
醒黛的身体轻轻一抖,随即缓缓抬眼,看了司知芮一眼。
“不敢……不敢坐。”
她始终没有动,半步都不敢挪,依旧原地站着。
司知芮脸上的笑容未曾垮下,依旧温婉如初。
可她的心里却冷冷哼了一声。
还算听话,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墨瑾昱。
“夫君,你瞧瞧,不是我不让妹妹近前,是她自己太懂规矩了,反倒让我心疼。”
她说得情真意切。
墨瑾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扫了醒黛一眼。
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便不再言语。
这一副模棱两可的态度,反而让司知芮心里有些没底了。
她本以为他会斥责醒黛不懂礼数。
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新藕荷色衫子的小丫鬟端着一只青瓷汤碗走了过来。
“二少夫人,刚炖好的汤,趁热喝,最养人了。”
小丫鬟低着头,说完便退后一步。
司知芮的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
一个主意,立马浮上心头,清晰而恶毒。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仍低着头的醒黛。
“妹妹,能帮姐姐盛一碗汤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商量,像是体贴。
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醒黛心头猛地一紧。
她太了解司知芮了。
每一次所谓的善意,背后都藏着刀。
对方那双含笑的眼,带着几分讥诮与算计。
她最终慢慢走上前,接过丫鬟手里那沉甸甸的汤勺。
碗是白瓷的,釉面光滑。
勺子沉甸甸,像块铁,坠在她手中。
醒黛吸了口气,小心地舀了半碗汤。
她双手捧着碗,一步一挪,将碗递向司知芮。
“姐姐,汤好了。”
司知芮的手缓缓伸过来,指尖已经轻轻碰到了碗边。
她心里松了半口气,心想总算能安然交差了。
正要撤手,将碗稳稳交出。
“啊!”
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尖叫,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整个大厅的宁静。
那碗热汤,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司知芮那只刚刚伸出来的手上!
“啪啦!”
一声脆响,瓷碗重重砸在地面。
她的手背瞬间就红了一大片。
“啊!我的手!”
司知芮尖叫一声,猛地从椅子上弹起。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手,但那痛楚已经深入骨髓,让她几乎站不稳。
醒黛心里咯噔一下。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坏了,中计了。
这根本不是意外,是早有预谋的陷阱。
而她,一头撞了进去。
她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二少夫人饶命!奴婢该死!求您开恩……”
她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
慌乱中,醒黛猛地扯下袖口系着的帕子,想替司知芮擦掉手上的汤水。
可已经晚了。
那原本白嫩如玉的手背上,短短几息之间,竟冒出了好几个透亮的水泡。
“放肆!”
老太君站在厅门口,拄着紫檀木拐杖。
她亲眼看见这丫头,竟敢把滚烫的汤泼在孙媳妇手上。
她手中的拐杖狠狠一戳地面。
“咚!”
“哪来的笨手笨脚的奴才?连端碗都不会?留着过年吗?”
老太君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地上的醒黛。
“来人!把她拖到外头廊下,跪着去!”
冰冷而威严的命令从老太君口中迸出。
她连看都不愿再看醒黛一眼,转身一把抓住司知芮的手,满眼心疼地将人揽入怀中。
“乖孙女儿,快让祖母看看,烫到哪儿了?疼不疼?有没有红肿?是不是火辣辣地疼啊?”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快!快去叫府医!别耽误了!再去请城东同济堂的陈大夫,他治烫伤最有一手!若是耽误了时辰,落下疤痕可怎么得了!”
老太君厉声催促,手指紧紧攥着司知芮的手腕。
冷风从廊下一阵阵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如刀割面。
醒黛穿得单薄,肩头已被冷风浸透。
寒气顺着膝盖一点点往上爬,直刺骨髓,冻得她指尖发麻,嘴唇微微泛紫。
她听得见屋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每一声,都敲在她心口。
司知芮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郭嬷嬷赶紧凑上前。
“哎哟喂!少夫人!”
她带着哭腔,声音颤抖。
“这手细得跟嫩藕似的,白生生、软绵绵,哪挨得住热汤泼啊!那汤可是刚从灶上端下来的,滚烫滚烫的,别说碰了,就是靠近都嫌烫!”
“从前在丞相府,那是金窝里的宝贝,金枝玉叶,连手都舍不得碰凉水!洗脸有丫鬟捧盆,写字有小厮磨墨,哪受过这苦?哪吃过这种罪?”
“这要是留下疤……以后可怎么见人啊!嫁人都要被人嫌弃!老太君,您可要替少夫人做主啊!这事儿,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说一句,醒黛心口就缩一下。
每一字,都在提醒所有人,司知芮有多金贵。
而她,醒黛,又有多卑微。
老太君听郭嬷嬷一通心疼气愤的数落,心里的火“噌”地就烧起来了。
她冷冷扫了眼站在一旁的墨瑾昱。
“昱儿!”
墨瑾昱这才缓缓抬头。
“知芮手都烫成这般了,你还杵在这儿当木头人?难道非得等她整条手臂废了,你才肯动一动?”
老太君声音又重又急,恨不得把墨瑾昱劈头盖脸训一顿。
“还不快去端盆凉水来!先给她泡手!再去拿冰片膏、紫草油,一样都不能少!若是延误了,我唯你是问!”
“是,祖母。”
墨瑾昱低声应了。
一旁机灵的丫鬟早就端了盆井水过来。
他伸手接过来,缓步走到司知芮跟前,小心翼翼托起她通红发烫的手。
墨瑾昱轻轻将她的手放进水里。
凉水一浸,司知芮轻轻抽了口。
整个过程,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可那张脸上半点温度都没有。
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是心疼?
是冷漠?
“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
他终于开口,声音轻飘飘的。
语调平平,没有怒意,也没有关切。
司知芮手背火辣辣地疼。
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墨瑾昱。
“我刚伸手去接汤,妹妹……手忽然就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