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南陵之前,天色已经开始发灰。湿润的江南空气让光线显得柔和,远处的山、田、房屋都像被一层淡雾轻轻裹住。道路从陵阳镇一路往南延伸,越靠近南陵,地势越开阔,河网也越密,田埂被水色切割成碎片,像随手拼出的地毯。
我背着包走在省道边,偶尔有小货车从旁边缓慢驶过,车轮在湿润的柏油路上压出一阵轻响。再往前,大字路牌终于出现:
——南陵县 城区 8 公里
脚下忽然轻松起来,我加快了点步子。
道路两侧的房屋逐渐增多,从乡镇的低矮民居,慢慢变成四层、五层的小楼,再往前,就是南陵县城的边缘。一条河横在前方,叫漳河,水不急,像躺着的银带。河边的新建绿化带里有人悠闲散步,还有老人提着鸟笼在河边站着晒太阳。
南陵的城市界面并不喧闹,却显得干净、规整。道路宽阔,街边的树是一排排高大整齐的香樟,树冠形成一条天然的阴影通道。
我踏进城区的那一刻,隐隐有种从漫长旅途里暂时靠岸的感觉。
南陵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安稳。
不是那种被开发到千篇一律的城市安稳,而是一种由生活本身沉淀出来的踏实。街道井井有条,车流不快,人不多,但每个人都显得很有自己的节奏。
我沿着漳河边的步道走了一段。河岸的石阶上有几个孩子在放纸船,船顺着轻流慢慢漂远,一个个孩子兴奋得叫起来。桥上的风吹来,带着水气,吹得人整个人都松下来。
河对面是一片新建的居民区,白墙浅灰顶,规整得很。再往远处,就能看见南陵城区的中心区,有商场、饭店、医院,还有不算高的楼,密集却不逼仄。
南陵是个夹在青山和水网之间的小城,怎么走都有尽头,却又四处通向辽阔。
我扛着包,沿着河走,饿意越发明显。正好路边有家做小吃的店飘着浓郁的香味,我走了进去。
店不大,桌子就五六张,门口贴着“本地味道——干捞面、烧卖、牛肉锅贴”几个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到我背着包进来,笑着说:
“外地来的吧?吃点啥?”
“来一碗干捞面,再来一份烧卖。”
他点点头,很快就忙开。
面端上来的时候,香味扑面而来。南陵的干捞面并不花哨,碗底是浓香的酱油汁和猪油,面条细而软弹,上面铺着切得细细的肉末和葱花。一筷子拌开,香味一下子冒起来。
我吃了两口,整个人都暖了。
烧卖皮薄,肉馅紧实,一口咬下去汁水溢出来。老板看到我吃得快,又递来一杯热茶。
“从哪儿走来的?看你鞋上全是土。”
“从陵阳那边过来。”
“哟,那也有段路。”老板抬起眉,“往南走啊?那边就靠近三山、繁昌方向了。”
我点点头。
他笑笑:“那你是真喜欢走路。”
我没回答,只是继续吃。
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走路,只是觉得不走就会憋住,脚下有路,心里才不会乱。
饭后,我在城区闲闲地走了一圈。
南陵的中心广场不大,但很干净。几位老人坐在木椅上晒太阳,旁边有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还有三四个学生用滑板在空地上练动作。
往南走,是老城区。老城区的街道窄一些,但更有烟火气。小巷里晾着衣服,门口摆着小摊,卖菜的婆婆用本地方言吆喝,声音干脆利落。
我经过一家老理发店,玻璃门有些模糊,上面贴着“理发 10 元”。里头有个老人正给客人修剪头发,动作稳而慢,那种老式店的安静让人心里莫名沉下去。
再往前,是一条老街,卖点心的小铺里飘出桂花糕与绿豆饼的香气。一个小女孩拉着奶奶的手要买糖,她奶奶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宠溺又无奈。
这些生活的碎片,让人不自觉慢下来。
傍晚时分,我再次回到漳河边。
夕阳把整个河面染成金红色,柳树的影子长长地拖在水面上。几个中年男人在河边摆开钓竿,神情专注。沿河跑道上有人慢跑,有人在跳广场舞,音乐声随着风飘得远远的。
我没去找旅馆,而是在河边坐了很久,看光线一点点暗下来,天边的云从亮金慢慢变成深紫。
旅行走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小城市,是最容易让人停下脚步的。
它不推你走,也不留你,只是把生活的样子摆在你面前,让你 decide 要不要继续赶路。
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起身。
夜色彻底降下来时,我找了家便宜但干净的旅馆住下。房间的窗户能看到一小段城市夜景,灯光不密,却让人感觉安心。
我躺在床上,写下这一章的末尾:
——
南陵是旅途中的一口温茶。
温,不烫,也不凉。
喝完继续走,但味道会在舌尖留很久。
明天,我继续往南。
脚下的路很长,而我还远远没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