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溧阳的第二天清晨,我从城南的一家小旅馆走出来时,天还没完全亮,街道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溧阳的空气湿润,夜里还下过一阵小雨,地面上留着细碎的水痕,踩上去微微发黏,却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安稳味道。
往南,是天目山脉的余脉已经渐渐远去,地势越来越平,田野、水库、小村落排列得井井有条。相比北方一路走来的那些起伏的山地,这里显得更平和,也更辽阔。
我沿着国道往南走,路边是一排排低矮的民房,再往外是大片的茶园。茶树低矮,叶子却油亮得很。清晨的雾气贴在茶叶上,反着微微的光。偶尔有茶农背着竹篓从茶园深处走出来,脚步不急不缓,像是习惯了几十年这样从湿润的早晨开始一天的劳作。
一个三十多岁的茶农朝我点点头,主动开口问:“往南走啊?准备去哪里?”
“还没想好,”我说,“就是一路往南。”
他笑了笑,说:“往南走到天目湖那边风景好,不过你要是徒步,最好中午前赶到南山竹海附近,不然下午的人多。”
我谢过他,继续向南。
太阳慢慢升得高一些,薄雾散开,远处的天目湖开始露出蓝色的边线。湖面很宽,水光在晨风里微微晃动,远处山的倒影在上面拉得长长的。湖边的公路修得很好,干净平整,两侧是竹林、茶山,还有几栋白墙黑瓦的小屋。
我在湖边停了会儿,喝了口水,看钓鱼的老人安静地坐在岸边。天目湖的水干净得很,老人说他们这儿的水比北面一些城市的空气还要 “清”,说着自己都笑了。
“你要是走南面,”他指着远处一条公路,“那里能看到大竹林,山风好。”
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继续走。
中午,我已经进入南山竹海的外围区域。竹子一根根高高立着,密得像墙一样,只留下一条窄窄的缝,让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凉意。山坡上一排排竹林像海浪一样铺过去,风一吹,整片林子都轻轻晃动,声音沙沙的,很轻,却让人觉得心里一下子松下来。
往南走的路穿过竹林,光线变暗,只剩下从头顶洒下来的少许亮斑。空气带着竹叶的香,清新得像刚下过雨。偶尔能听到鸟叫声,也能听到竹节偶尔敲击的脆响。
竹林里有一条小溪,水从山上流下来,清澈、冰凉,溪边有两块大石头,我坐在那儿吃了早上在溧阳买的烧饼。山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竹叶扫过地面的声音,让人不自觉放慢呼吸。
再往南走,竹林慢慢疏开,山坡也变得平阔。一块指路牌立在前方:
——“高淳区 15 公里”——
看到这指路牌,我才突然意识到:
我已经走到了江苏和安徽、浙江交界地带的南端,继续往南,便是南京的南部地区——高淳。
这是一个新的转折点。
脚下的路变成了向着更广阔平原伸展的方向。
山在身后渐渐隐去,竹也不像之前那样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水田,田埂笔直,水面上倒映着天空。再往前,是白墙黛瓦的村落,一层不高,却散开得很远。鸡叫声、拖拉机声在田野里交织着,沿途能看到农人在田里插秧。
空气湿润,土地肥沃,所有东西都带着一种缓慢却稳定生长的感觉。
下午三点,我到达高淳区北边的一个村落。这里地势平坦,有大面积的稻田,池塘里养着鸭子,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几位老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我走过去,买了一杯当地做的藕粉。老人看我背着包,一眼就看出来了:“走南边来的?”
“嗯。”我说,“从皖南一路走下来。”
老人听了,啧了一声:“那你脚力比我们村里的小伙子强。”
另一个老人笑着说:“往南就是高淳城里,那里吃的好。你要是晚上能继续走,到桠溪那边更漂亮。那里慢村多,住着舒服。”
我点点头,心里也升起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不知为什么,从溧阳到高淳的这段路,让人有一种从山里正式走向江南腹地的感觉。
以前的山路、村道、界碑、竹海,全都留在了身后。
往南的路线正在变得开阔、平缓,也变得更靠近城市与生活的主线。
傍晚,我沿着乡道继续往南走。夕阳把稻田照成一片金色,风吹过,水面像被揉动的布一样闪着波纹。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也有农人在收拾一天的工具。
高淳城的轮廓已经能看见,灯光逐渐亮起来。
我知道,明天开始,我将离开山岭地带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段,进入更广阔的平原城市群。
而南方,也正一步步展开。
——溧阳往南,是竹海与湖,是平原与水乡,是一种新的节奏。
我在夜色里走着,心也因为这片渐渐开阔的土地,慢慢沉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