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宁出来,沿着301国道一路西行。公路两侧的山势渐渐平缓,雪线也退到了更高的地方。三月的阳光已经有了暖意,路边的积雪正在融化,露出湿润的黑土地。那种土壤是东北特有的黑色腐殖土,踩上去有股淡淡的草腥味。
汽车驶入宁安市的地界,远处的山已经退到视线之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的平原。田野还没翻耕,但地垄清晰。村口的树木被风吹得沙沙响,偶尔能看到农人牵着牛在路边走。
宁安的城区不大,城市被一条叫牡丹江的河分成两半。河面宽阔,水色青灰。沿河而建的堤坝上,种着整齐的柳树。柳条已经泛青,风一吹,轻轻摆动。
我住在市区一家老旅店,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冯。她笑眯眯地招呼我:“来宁安玩啊?那得去镜泊湖看看,天下第一湖。”
“镜泊湖?听说过,但没亲眼见过。”我说。
她递给我一张小地图:“咱宁安最有名的就是镜泊湖,还有渤海上京遗址。你要喜欢静的,就去湖边住两天,能听见水声。”
——
第二天一早,我坐上去镜泊湖的客车。车子沿着盘山路往南走。途中经过几个小镇,房屋低矮,屋顶还挂着未摘的红灯笼。老人们坐在街边晒太阳,小卖部门口放着塑料凳。
镜泊湖到了。那一刻,我几乎屏住呼吸。
湖面广阔如海,水色湛蓝。阳光从云隙间洒下,映在湖面上,像碎银在闪。湖岸是火山岩形成的峭壁,线条奇异,层层叠叠。风从湖心吹来,带着淡淡的凉意和草木的香。
当地人都说,镜泊湖是“天上掉下的一面镜子”。
我顺着湖边的木栈道行走。栈道两旁是枯黄的芦苇,湖水轻拍岸边,发出“哗哗”的声响。远处的吊水楼瀑布尚未完全解冻,水从半冰半石的悬崖上落下,打在下方的冰面上,溅起细碎的水珠。阳光一照,冰晶折射出七彩光。
我靠在栏杆上,看一个渔民在收网。他的船不大,木质的,漆已经剥落。他拉起渔网,几条银白的鱼闪着光。
我问:“这湖里的鱼多吗?”
渔民笑了笑:“多。秋天多,夏天多,只有冬天少点。湖底深,有时候下到三四十米。”
“你天天都出来打鱼?”
“是啊,习惯了。这湖就像我家人,没它心里不踏实。”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动。对他们而言,这湖不只是生计,更像一种陪伴,一种深植血脉的依托。
——
下午,我去了渤海上京遗址。那里距离城区不远,地势平坦。沿途的松树排列整齐,路边竖着石碑。遗址的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上刻“渤海上京龙泉府遗址”。
进入遗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夯土城墙。风从空旷的原野上吹过,卷起细沙。导览图显示,这里曾是渤海国的都城。千年前,繁华的市肆与宫殿曾在此耸立,如今只剩下一片沉默的土丘。
我沿着旧城墙走,一脚踏进的是厚厚的积土,脚印深深。偶尔能看到考古留下的标志牌,上面写着“宫城遗址”“南门遗迹”等字。阳光斜照在墙上,灰黄的土反射着淡光。
一位本地老人骑着三轮车经过,车斗里装着铲子和锄头。他看我拍照,主动停下,说:“你是外地来的吧?这地儿啊,我年轻时候还来种过豆子。”
“这还能种地?”我问。
“那时候没人管,后来保护起来了。现在都修成遗址公园了。”
他望向远处的城墙,叹口气,“那时候咱不知道这是宝贝地,谁想到是上千年的古城呢。”
他的语气里有种朴实的惋惜,也有点自豪。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有几只乌鸦在天上盘旋。风里带着一点凉意。那一刻我想到,历史其实就埋在脚下的土里,不说话,却一直存在。
——
傍晚我回到城区。街上行人不多,天边泛起一层金红。路口的烤冷面摊冒着热气,老板翻着铁板,一边哼歌。空气里飘着油香。
我点了一份烤冷面,坐在路边吃。味道简单却熟悉,面糊的香、鸡蛋的香、辣酱的甜辣混在一起。我忽然想起学生时代的食堂,那种烟火味,像是时间的印记。
吃到一半,旁边桌坐下两个年轻人,一个穿工服,一个背着书包。他们在聊今年的春耕,谈到村里要引进新的水稻品种,说得兴奋。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忽然有种温热的感觉。原来生活不管在何处,都有它不动声色的希望。
——
夜里,我沿着牡丹江边走。江面上有薄雾,灯光透过雾气,映在水里,像散开的星。对岸的房屋安静,偶尔能听见狗吠。
我写下:
“宁安,是一座被水和历史环抱的城市。镜泊湖静如镜,渤海遗址沉如梦。这里的风吹过千年,也吹过每一个活着的人。湖光与古土交织出一种时间的温度,让人心在平静中生出敬畏。”
写完这些,我合上笔记本,望向窗外。远处的灯一点一点熄灭,只有河水还在流。
下一站,我将沿着国道西行,去到海林——一个以林业起家、如今因雪乡而闻名的地方。那里的雪和山、木屋与炊烟,会是另一种生活的模样。